10、天工倉(二)
進來的人是林覺。
他將火把插在牆頭,環顧了一下殿內,問道:“打整得怎麽樣了?”
“林先生,既然您已下了令,今晚我一定會完成。”秋寒說道。
“你一個女孩子,做這些粗活實在太辛苦了。”林覺向前一步。
“不礙事,多謝林先生關心。”秋寒退一步。
可是林覺雙手搭在秋寒的肩上,忽的轉移了話題:“秋寒,你的名字是誰給你起的?‘秋山月白,寒露凝霜’,很美的意境啊。”
秋寒察覺到了林覺怪異的眼神和語氣,想要擺脫他的雙手。但是林覺一用力,秋寒就掙脫不得。
林覺的目光落在秋寒的左臉上:“可惜了,這麽漂亮的一張臉。不過嘛……如果是刀傷的話,我可以幫你向杏林殿的神醫求求情,說不定可以配點藥,幫你……”
秋寒退後幾步,身子幾乎貼在牆上:“林先生,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去了……”
她本能地對林覺的行為感到不安。
十五歲的少女,身體早已開始成長,青綠色長袍下身姿窈窕,曲線優美。她敏感地察覺到了那熾熱眼光裏透露出來的不良意味,感覺自己正處於某種危險之中。
她退後,但是林覺繼續向前:“別害怕,秋寒,我不會傷害你的……你乖乖聽話,以後不管你怎麽胡鬧,我都不會盯住你的……”
陸離躲在牆角,透過雜物的縫隙,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切。他雖然與秋寒同齡,但自幼經曆比秋寒更豐富,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這位人麵獸心的先生想要幹什麽。
這是他在一天之內第三次躲在旁邊看著秋寒陷入險境了。他並不是一個勇敢或者驕傲的人,自忖也沒有當麵和白虎堂的先生翻臉的能力。但那一瞬間有奇特的火焰在心中燃燒,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做點什麽,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在睡夢中鄙視自己的靈魂。
所以他先是故意弄出了一點動靜——林覺果然警覺地鬆手後退,沉聲喝道:“什麽人!”本來以他的武藝,未學過“潛”之一科的小小門生的躲藏避不開他的耳目。但他委實沒有想到這麽晚了丙字倉庫還有旁人,且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秋寒的身上,這才讓陸離躲了那麽久。
秋寒不知道陸離的心理活動,此時此刻她隻想罵人。這個白癡混蛋安安靜靜地呆在那兒不行嗎,非要弄出聲音來。這是要把他們倆都害了啊!
廢材果然是廢材,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陸離磨磨蹭蹭,拿了一張弓,從牆角走了出來,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秋寒,這是誰呀?”
“哼,原來如此。”林覺冷笑起來,“是在和小情人約會啦。”
“什麽?”陸離裝傻,“什麽小情人?”
林覺心想自己剛才的舉動八成被這個少年給聽到了,這一刻甚至已經開始思考如何封住他們的嘴巴:“我想,薛浩銘應該向你們傳達過相關禁令的吧。門生之間,絕對禁止有任何親密關係。”
“是……”兩人同時回答。
“小子,你告訴我,這條規定的理由是什麽?”
薛浩銘講解這條禁令的時候,陸離和席軒還在回臥房換衣服的路上。但作為曾經的童生,陸離對這項規定非常熟悉:“因為刺客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需要摒棄常人的情感,保持冷靜。而男女之情是最容易動搖心神的感情。尤其是在組隊進行刺殺任務時。門生的心智尚不成熟,所以閣內嚴禁門生之間有親密關係。”
“很正確。”林覺說,“所以,兩位門生,你們這是明知故犯,可以說是……罪加一等啊。”
“不不不不,林先生您誤會了。”陸離忙不迭地擺手,“我是奉君殿主的命到這來的……他讓我取幾件弓弩,明天上午的禦器一課用得上。”
“你說的是……禦器殿殿主君痕月?”林覺微微挑眉。
“是的。”陸離強作鎮定。
兩年前,君痕月從陸家將他帶到了聽風閣。雖然兩人自那之後便沒有交集,但今天上午君痕月出頭為他解圍,讓陸離相信他應該願意為了自己撒一個小謊。
他要冒這個險。搬出禦器殿殿主可以讓林覺稍有畏懼。現在已是子時,林覺不可能去找君痕月證實。而明日禦器一科上自己見到君痕月、求他幫個忙就行。
陸離心中的小九九打得響亮,可林覺卻冷笑起來。
“小子,對白虎堂門人撒謊,又更是罪加一等了。就衝你剛才的幾句話,我有權力扣掉你三顆星。一年生在第一天就丟掉六顆星,這也算是前無古人,甚至說可能後無來者的事了吧。”
“我沒撒謊。”
林覺看陸離的眼光有些憐憫,就像是戲弄耗子的貓。根本不需要他多想其他辦法,這個少年真是一次又一次主動往槍口上撞。等到開除他……還要開除他,他就沒有機會在學堂裏亂說話了。
“蕭閣主今晚召集了四堂七殿殿主,有極為重要的任務交代。君殿主領命而去,這幾日將要外出,禦器一科也改由他人講授。這個時間,君殿主甚至有可能已經離開了青澄山。你卻告訴我,你奉他之命來這兒取明日課上要用到的器具?”林覺一邊說一邊冷笑,“小子,非要在我麵前撒這個謊,真的是找死啊。”
陸離怔了怔,臉色刹那間蒼白如紙。他又不是聽風閣的重要人物,當然不可能了解得到四堂七殿這些大人物的行蹤。他隻是憑著粗淺的認識,覺得七門科目一定是七殿殿主親自講授,哪知道君痕月竟然已經領命外出了呢?
秋寒也沒有說話。她既沒有想到陸離會自我暴露,也沒有想到陸離會編出這種漏洞百出的謊言。麵對林覺的質疑,她一時間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來圓這個謊。
林覺一步步向前,陸離和秋寒下意識地後退。
“跟我去白虎堂。”林覺說道,“我非得要好好懲罰你們不可。現在的一年生真的太不聽話,我必須要……殺雞儆猴。”
陸離覺得自己真的沒用。之前秋寒有難,他隻能袖手旁觀。如今他終於站出來,卻反而將局勢推向了不可控製的深淵。
那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沒資格鄙視老是阻止自己的席軒……那個紈絝子弟的確膽小又懦弱,但至少他那一句“謀定而後動”說得沒有問題。
他憑著一腔熱血站出來,害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無辜的秋寒啊。
“怎麽,不願意跟我走?”林覺說道,“是要我動手將你們抓過去嗎?”
就在這時,大堂的門口傳來一個男人清冽的聲音。
“林覺,這麽晚了,你在天工倉做什麽?”
林覺的身體一僵,轉過身子,看著來人。
“見過君殿主。”他雙手抱拳,微微俯身,皮笑肉不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