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執子之手
硬邦邦的卡片進入自己的手心，周小同將其拿起來掂量了一下，隨後翻了過來，有些驚訝：“竟然是豪華套餐！”
作為一個剛剛從貧民區進入首都的‘農民’周小同一直舍不得將自己攢的那些薄弱的家底拿出來隨便揮霍。此刻突然見到一張冰雪樂園的豪華套餐卡出現在自己手心，他就像是多年沒有見過女人的色狼忽然見到了一排花姑娘，眼饞的緊。
他將身份卡塞入自己襯衫的口袋當中，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裝作若無其事地向著冰雪樂園的檢票口走去。
當卡片從安檢通道刷過的時候，他表麵雖然非常鎮定，可心裏卻十分緊張。他不確定羲和給他做出來的這張卡片到底有沒有跟正規渠道做出來的卡片一樣的效果，當他提心吊膽地通過安檢之後，警報裝置至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警報聲。
這讓他心裏鬆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避過好幾處監控，來到了一處人跡稀少的閑亭當中，將偽造的身份卡塞入口袋，將墨鏡放在亭子裏麵用冰雕刻的桌子上，墨鏡的外側朝著亭子外麵。
他坐在冰椅上，從自己西裝的口袋當中取出小巧的筆記本以及一根黑色的簽字筆。
手握著筆，他的目光在筆記本上盯了很久，心裏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按照真實的情況將所看到的一切記錄上去。
許久之後，他輕輕搖曳著筆杆開始書寫，沙沙的聲音不斷從紙上傳來。隻是寫了片刻之後，他又將剛才寫的那些報告撕了，紙片如同雪花落在地麵上，和外麵的景色融為一體。
經曆數次的刪刪減減之後，他最終隻在紙上留下了一行字：
“入侵速度很快，製造的身份卡片可以完全隱瞞過安檢係統，如果針對人類有惡意，最起碼，24個小時之內會掌控全部的電子係統，讓人類無法反應過來。”
這番話是對羲和的評價，也是對她安全性能的測試。
他不希望羲和看到自己給她的評價，所以才會在寫這些東西的時候將墨鏡摘了下來，並以凸麵向著亭子的外麵。每寫一個字，其實他的內心都要掙紮很久，他的心中此刻仿佛出現了兩個小人，一個如同惡魔般**著自己，而另外一個人則如同義正言辭的小仙一般，要讓自己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個人類。
兩個小人在他的腦子裏麵打架，他被夾在中間，苦不堪言。
巨大的折磨讓他快喘不過氣來，尤其當羲和單純的麵孔和柔弱的聲音在自己腦袋當中回**時候，他的心髒就仿佛被尖針刺了一下，微微顫縮。痛苦地選擇了很久之後，他將筆記本默默的收了起來，再次將墨鏡推上自己的鼻梁上。
“出了什麽事情嗎？怎麽剛才我什麽也看不到了。”
墨鏡剛剛推上去，羲和略帶疑惑的聲音就在周小同的耳邊響起。他收斂了自己的情緒，答道：“剛才眼睛有些疼痛，摘了墨鏡揉揉眼睛。”
羲和似乎對他的話並沒有懷疑，輕聲地‘哦’了一聲，就再也沒有在意周小同剛才莫名其妙地摘掉墨鏡的舉動。她的心神已經全部被墨鏡接收的事物吸引，在墨鏡構造出來的虛擬幻境當中，她如同釋放了枷鎖的小鳥，揚起自己的翅膀，在天空當中自在地飛翔，盡情地呐喊。
周圍的這些都是很普通的東西，但她如同初次見到世麵的孩子一般，永遠的愛不釋手。
周小同以前也沒有到過冰雪樂園，心中雖然對於周圍的景色很驚奇，但卻不像羲和那樣，可以發出狂熱的喊叫聲。
因為這些東西就真實存在於他的世界，隻要他願意，總會有那麽一天，會真正觸摸到。而對於羲和則不同，她隻存在於數據世界當中，這個世界雖然是真實的，但對她而言和虛假的沒有什麽區別，她永遠也無法用自己的手指觸摸到這個世界，真正地感受疼，感受到燙，感受到溫暖。
看著羲和臉上天真的笑容，他能夠感受到她真的很高興，同時他也明白為什麽對很多普通人來說百看不厭的東西，對羲和來說是那麽的珍貴。
趙雲海曾經告訴過周小同，羲和第一次誕生靈智，是在2029年8月，即三年之前。那個時候的她雖然隻相當於四五歲的孩童，但已經具備完整的邏輯思維能力。
對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來說，將她關在無人問津的地下室當中整整三年，該是怎麽樣的殘酷。
周小同忽然心生憐憫，這個世界本來就和她無關，此刻卻強行被一些人將其和她連接在一起，要她去承擔一些本應該不是她承擔的東西。
周小同猛然間意識到自己錯的離譜，也同樣的意識到那些參與A.I。實驗的研究人員都錯的離譜。
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隻是想要造出一個真正的生命，隻是當她真正擁有生命的時候，所有人又開始恐懼。他們擔心機器人會反噬人類，掙脫自己的控製，就拚命地將人類的知識灌輸到羲和的記憶當中，試圖改造她。
可是他們忘記了一件事情，‘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是人類自己發明出來的。如果A.I。真的像人類，那麽她必然會對社會造成動亂，因為她也會懂那句話的意思。
如果她不像人類，那麽她隻是一個單純的生命，單純的連花兒都不舍得傷害。
可周小同知道，羲和被製造出來的目的，並不簡單是為了創造一個智能生命，更多的是為了成為武器。從軍方參與這個實驗的那一刻起，A.I。的出現就注定要成為國之利器，鏟除那些損害國家利益，阻撓國家統一和主權完整的一切人類。
他猜測軍方的人知道這個事實，也同樣擔心他們自己造出來的武器會傷到自己，才會讓他去檢測羲和的穩定性。
他突然覺得那些人真的很可笑。
他們想法設法地製造出來一頭猛虎，卻又在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之後，用盡一切辦法給它的身上套上枷鎖。
隻是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注定二者隻能選其一，從來沒有魚與熊掌可兼得的事情，也沒有不負如來不負卿的法子。那些人陷入這樣的尷尬局麵當中，周小同自己此刻也同樣地陷入這個尷尬的局麵當中。
這個選擇誰也逃不掉！
……
“周小同，接著。”
羲和嬌喝聲在周小同的耳邊響起，他抬起頭，然後就見到虛擬境當中有一塊人頭大小的雪球急速飛奔過來，略過他的腦袋，然後四散而開。雪花在他的麵前綻放，他輕微抖擻一下身子，就見到墨鏡當中同時也有很多的雪花落了下來，而羲和琳琅般的笑容回**在空氣當中，久久不散。
雪花飄**起來，落入周小同的衣領當中，可他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
因為這一切都是虛假的，除了麵前這個能說能笑，聲音柔弱的讓人無法升起傷害之心的女孩之外，其餘的都是假的，都隻存在於他的墨鏡當中。
就像巴爾諾德夫的小說《木偶人》當中，契可對皮皮西說的“我想私底下見你，而不是在戲院的舞台上兩個人彼此相互看著。”皮皮西當時猶豫了很久，最終沒有答應契可的要求。
因為他隻是一隻木偶，是受木偶師操控的木偶，他如果離開了舞台，就變成了一堆無用木頭，被人扔進爐膛當中燃起熊熊烈火。舞台是皮皮西的生命，就如同數據世界是羲和的生命一般。她永遠隻能呆在一堆數據當中，而不能出現在真正的世界當中。
周小同就是舞台下的一名看客，永遠隻能看著羲和在自己的墨鏡當中歡快地喊著，跳著。就如同莫妮河大劇院的觀眾，隻能默默在台下看著台上的木偶吱吱呀呀地表演自己的生命，而無法踏上舞台。
因為一旦他進上舞台，就會有人死亡，不是他死，就是羲和死去。
可是他真的很不甘心這樣的結果，即便他知道墨鏡當中的冰雪樂園是假的，那晶瑩的雪花也是假的，也不舍得將墨鏡摘下來，看一眼真實的世界。
當他戴上墨鏡的那一刻，這個世界在他眼裏就分成的兩半，一半有她，而另一半沒有她。即便沒有她的世界再熱鬧非凡，他也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在漫無目的地遊**著。有她的世界，再怎麽假，都有人在自己耳邊輕聲嬉笑著，悄聲私語著，充滿著溫暖。
心之所向，目之所望，所謂愛情便是如此。
周小同覺得自己真的喜歡上這個女孩，不是一般的那種喜歡，而是很喜歡的那種喜歡。可是她是機器人這個事實卻如同一顆木塞，堵塞住他的咽喉，讓他呼吸變得有些艱難。
“她是機器人，是機器人。”
趙雲海在基地裏麵的那番話此刻突然又在他的耳邊回**，讓他陷入迷茫當中。
他心事重重地沿著冰雪樂園當中的人行道走著，渾渾噩噩當中也不知道走錯了多少條道路。直到羲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並向他招手：“過來，過來，給你看一個好玩的。”
羲和伸出手，卻如同之前的好幾次一樣，手掌穿過了周小同的身體。她有些嗔怒道：“你為什麽不伸出手。”
聽到她的話，周小同楞了片刻，然後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掌，然後就見到自己在虛擬境當中的手掌，突然和羲和白皙細膩的手掌接觸在一起，並十指緊緊相扣。
羲和的手和他的手牽在一起，卻沒有任何的感觸。
在她的認知當中，牽手，其實跟握著其他任何的東西沒有多大的區別。即便她從許多的文件當中，早已經了解人類的男女對於‘牽手’這個詞語賦予了很多美妙的祝福，但她卻絲毫了解不到，因為她並沒有觸覺，自然體會不到那種心跳加速的悸動。
她可以說人類曆史上讀過文字最多的生命，但有些東西她注定到天荒地老也無法理解。她始終無法了解，為什麽雌性和雄性的拉手，會被賦予那麽多的意義，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說出讓周小同拉著自己的手的時候，對方為什麽會愣了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