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黃穗與溫嶺

宋瑾問黃穗:“蘇教授對建築學院的內幕了解到什麽地步了?”

黃穗說:“其實他知道的也不多,我們都不敢跟他透露太多東西。因為他畢竟每天都跟莫教授他們在一起工作,如果不小心說漏嘴,把我們告訴他的事情透露出去,那我們可就要倒大黴了。而且,老教授們非常的不好對付,辦事也很隱秘。這些年,每當他們想要動什麽手腳的時候,就會刻意找機會讓蘇教授去外地出差,有時候是講座,有時候是學術交流。表麵上,這是讓蘇教授作為宋教授的愛徒代替他去出席活動,給予他展現自己能力的機會迅速提高聲望,但實際上,他們是在故意支開他,等他回來的時候,所有的證據早就被清理的一幹二淨了。”

“他們要動些什麽手腳?”宋瑾問。

“比如莫教授找學生談話,讓他們主動交出自己獨立設計的得意作品,然後署上他的名字占為己有。莫教授通過這種方法得到了很多不屬於自己的榮譽,作為交換,學生們也可以獲取非常豐厚的報酬或者是珍貴的實習機會,所以願意接受他要求的人從來不缺。”

宋瑾覺得有點惡心:“他搶學生的東西不嫌丟臉嗎?……蘇教授他也知道這些事情嗎?”

“他知道一個大概,但不知道具體都有哪些學生幫助過莫教授。當然,我們也同樣不可能說出來,莫教授很狡猾,萬一他知道我們吃裏扒外的話,大家就都完蛋了。”

黃穗說著,輕輕地低下頭:“我也不想這麽做的,隱瞞著這些秘密讓我惶惶不可終日,總是擔心自己不小心會說漏嘴,連晚上睡覺都不安穩。蘇教授曾經提醒過我們,有些事情雖然不能告訴他,但告訴你應該會比較安全。你跟莫教授並不熟悉,接觸的機會也不多,如果我們覺得合適,可以適當對你透露一些東西,然後讓你自己決定應該怎麽做。”

宋瑾扶額,該說蘇暮夜很看得起他嗎。

他就這麽相信他的人品和口風?

他問黃穗:“你說的一些……是什麽東西?”

黃穗輕聲說:“……比如,溫嶺她,就是莫教授強搶學生設計圖的受害者之一。”

宋瑾深吸了一口氣,他並不覺得很驚訝,相反,黃穗的說法印證了他一直以來的懷疑。

他說:“我猜,你現在在莫教授身邊的兼職機會本來是應該屬於溫嶺的,但因為她堅持不肯向莫教授交出自己的設計,然後就因為某些原因而去世了。莫教授缺少了一個幫手,所以你才能夠代替她是不是?”

黃穗搖頭:“你隻說對了一部分,我們兩人各司其職,並沒有誰代替誰的說法,溫嶺去世以後因為莫教授找不到新的合適女生,把她原本的工作都交給了我,所以我的經濟情況才會大幅度的好轉起來,我不是溫嶺的替代品。但,溫嶺她確實特別的正直,前年的時候,她原本打算拿著自己花費心血完成的設計方案去參加一個比賽,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莫教授是什麽樣的人,想要找他尋求一些參考意見,沒想到莫教授直接就表示希望用錢買下這些東西。”

“然後,溫嶺不願意?”

“是的,她跟我不一樣,她並不缺錢,隻是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所以莫教授很不高興,他最不高興的就是學生不聽他的話。他們之間爆發了一場爭執,後來為了懲罰溫嶺,莫教授用了一個非常卑鄙的方法,他直接把那份設計圖標上自己的名字,同時毀掉了一切溫嶺自主設計的證據。溫嶺的心思太單純,她設計的過程沒有告訴任何人,她同寢的室友,班上的輔導員,親密的朋友,當然連我都不知道這件事。設計圖被莫教授拿走之後,溫嶺百口莫辯,卻沒有任何辦法向別人證明這是她的東西,那份方案可能是她有生以來最得意的設計作品,卻被莫教授搶走了,溫嶺她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大的打擊,一時想不開就……投河自盡了。”

宋瑾沉默著。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問:“但是,現在設計行業也都利用電腦軟件了吧,連電腦上都沒有記錄?”

黃穗苦笑:“莫教授當然是有備而來的,溫嶺她有自己的愛好,她的設計圖初稿從來都是手繪完成。除非有監視記錄或者證人證明她親手畫過那些圖,否則她是無法證明自己的。”

宋瑾無言以對。

那女孩真是太天真,太可憐了。

黃穗又說:“一開始我隻知道溫嶺拒絕了莫教授的要求,但並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死,後來有一次,我無意中發現了那份設計圖的原稿,在上麵看見了一些溫嶺的塗鴉,隨手塗鴉是她做設計時候的習慣,那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事情。除了溫嶺,莫教授也看中過其他學生,大家都不敢拒絕他,為他提供設計圖的有好幾個人,這件案子或許也是莫教授在暗示他們,學校裏忤逆他是沒有任何好下場的,他想要什麽東西你就必須給。相反,如果你不願意,不給他,跟他唱反調,那他也會有辦法把你的東西搶過去,然後你就要倒黴了。”

黃穗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一直是淡淡的,似乎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她的平淡反而讓宋瑾更加難過,他問:“這件事你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嗎?”

黃穗苦笑:“我當然不敢了,莫教授早就毀掉了那份設計圖原稿,我沒有確實的證據。而且,我很需要莫教授給的酬勞來維持我們家庭的生活開銷,我爸病得很重,他需要很多自費藥,這份上不了台麵的兼職收入,還真的幫了我們家很大的忙。”

宋瑾又問:“那如果有機會的話,比如有一天,莫教授的罪行東窗事發了,你願意作為證人站出來嗎?”

黃穗想了想:“我的經濟情況是很現實的,如果你們真心想要揭露真相的話,我隻有兩個交換要求。第一是你必須實踐你的諾言成立基金會,因為沒了莫教授的話,很多學生的經濟情況都會受到很大的打擊,我們需要錢。第二是蘇教授必須上位成為新的首席,建築學院唯一值得信任的隻有他了,其他人要麽能力不足要麽順從於莫教授,不能給他們翻盤的機會。”

宋瑾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基金會沒有問題,首席的事情我也會去跟夜哥商量的。你提供的線索幫了我們的大忙,真是太謝謝你了。”

黃穗苦笑:“其實我也一直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太沒誌氣了,明明知道自己一直在為一個人渣工作,卻總是下不了決心與他斷絕關係。莫教授是一個很會籠絡人心的人,他確實幫過我很多忙,所以我總是在催眠自己。我催眠自己說,留在他身邊是有好處的,因為如果有一天出現了能夠讓他倒台的人,或許我這個知情者能為他們出一份力。現在,這樣的人確實出現了,希望你的調查不會半途而廢吧,這個學校也確實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了。”

宋瑾點了點頭。

這時候,上課的時間快到了,黃穗簡單地跟宋瑾告別,獨自抱著書本走向教學樓。宋瑾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他感到自己肩頭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了,要調查的已經遠不止是叔叔的案件這麽簡單。他想了想,決定在回到招待所給蘇暮夜發郵件之前,先給蘭溪打個電話。他現在應該也在調查叔叔曾經接觸過的那個心理專家謝教授了,剛才得到的那些情報不知道不會對他有幫助。

其實宋瑾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按說叔叔在這幾年的精神狀況很不穩定,為什麽他還有餘力跟莫教授一起在學校裏興風作浪?而在想要扳倒蘇暮夜的同時,他的日常工作和設計成就也完全沒落下,簡直比正常人還要精力充沛。

而且,黃穗並不知道宋教授具體做過些什麽,難道他僅僅就是在適當的時候把蘇暮夜支開,然後默不作聲地旁觀莫教授借機施行種種卑鄙的伎倆?

這中間似乎還缺了什麽東西。

宋瑾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一邊給蘭溪打電話。那邊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起來,蘭溪的聲音有些嘈雜不清:“宋瑾?”

“蘭警官,你在哪兒呢?”宋瑾聽出他好像在外麵,周圍吵吵鬧鬧的。

“我剛下了車,正在往謝征教授的心理診所走。好不容易才抽出一點時間,我就趕忙到這裏來了,你有什麽事情?”

宋瑾含糊地把黃穗的事情說了一遍,省略了溫嶺自殺的細節,隻說了莫教授和叔叔故意支開蘇暮夜然後強迫學生們提供設計的行徑,蘭溪聽著咋舌:“這還真夠卑鄙的,我也確實聽說過錫林大學有教授壓榨學生勞動力的事情。回頭我會調查一下,心理診所到了,我跟謝教授的女兒約好了見麵,先掛電話了,等會兒再跟你聯係。”

“好的,回頭見。”

宋瑾掛掉了電話,有些疲憊地慢慢踱著步。

接下來他還要去找別人嗎?黃穗的發言很有代表性,隻要能為學生們安排好後路,大家就願意站出來指證莫教授;而如果不能保證他們將來的生活,那一切自然免談。

也許應該先去跟蘇暮夜談談,如果他還是不願意爭取首席位置的話,那一切都是白搭。

宋瑾思考的很專注,他沒有注意到就在自己即將離開那條僻靜小路的時候,身後有一片陰影正在悄悄地覆蓋上來。

他隻覺得背後吹來一陣冷風,下一秒,一個東西重重地擊打在他的後頸上。

他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僻靜的小路上沒有任何人經過,誰都沒有注意到,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