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捉奸除惡(下)

隨王怕的,恐怕和薛武安心中想的一樣吧。這件事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巨子想陷害羅如馳,扳倒一個六院掌事,也不是沒有可能。

六院掌事之間交情匪淺,相互支持,表麵上尊敬巨子,其實暗流湧動。巨子當初想利用自己遠程遙控墨守行動,不願意第一時間趕到於安,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隨著焦回戰死,六院掌事終於出現了裂痕,雖然自己任命白無傷當非攻院掌事,但巨子終於可以插手非攻院,控製三分之二的非攻院墨士,不得不說是極大的成就。而朱會、褚忠本來與危滄患難與共,現在在巨子的威逼之下,也遊移不定,危滄手中的非命院又不以戰鬥見長……

細細推想著這些,薛武安腹中翻滾,幾乎要吐了出來。

雖然自從巨子到來之後,他就懂得了墨家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純淨。但是親眼見到墨家拋棄了所有墨道準則勾心鬥角,手足相殘,薛武安還是接受不了。

他想起了危滄在月夜下與自己的兩次談話,現在他終於懂得了,危滄當時為何那麽感慨萬千,換做是自己,恐怕也會感歎。

世上竟還有人記得墨道。

竟還有人把“兼愛”“非攻”真正當作自己的人生教條。

他是為了這幫人才出生入死,跑到皋狼請出安西君的,現在想來,竟是這般不值。

鍾華見薛武安臉上風雲變幻,大致猜到薛武安在想什麽,歎道:“薛少俠也不用擔心,現在馬上就到午時,這場墨家的火並,應該很快就會結束了。”

薛武安心內五味陳雜。很快就要結束了?恐怕沒有那麽簡單,褚忠如此吊人胃口,隻有一個目的,漫天要價。在這幾個時辰內,他一定想好了向對峙雙方索要何等價碼,而對峙雙方也已經想好了自己能給褚忠什麽。

薛武安如果現在進去,也許會變成比褚忠還要強大的一股力量,也說不定。

尚同院重視的是傳播墨家思想,盡管比起兼愛院的那些醫師來戰鬥力已是不弱,但畢竟沒有經過正經的訓練。尚同院的墨士經常獨自走動,防身的劍術是有的,隻是一般水準都不高。

如果自己率領這十幾人進去……

這都是隨軍精銳啊。

鍾華看著薛武安,似乎猜到了他想幹什麽,麵色一變,他身後的呂肆倒是饒有興趣,用事不關己的神色看著薛武安與鍾華,用手輕輕捋著山羊胡。

呂肆的神情被薛武安看在眼裏,他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呂肆為什麽要來這兒?按理說這件事和他關聯不大才對。

他手裏有華清院……

難道呂肆是在等待自己向他求助,好最後把墨家也收入他的麾下?薛武安冷冷一笑,如果呂肆真的這麽想,隻怕太愚蠢了一些。

薛武安似乎決定了什麽一般,對鍾華道:“鍾將軍,此事我不能不管,還請隨我進去。”

鍾華變得有些緊張,但王命不可違,隻好拱手道:“是,薛少俠。”

薛武安看了眼呂肆,冷哼一聲,邁著大步走入營寨,他故意把步子邁得很大,走得也很快,為的就是讓呂肆覺得自己對解決這件事有很大的信心。

但是薛武安知道,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這次火並。

營寨雖然大,但是有空餘地皮放下幾百人的處所卻不多,薛武安拐了幾個彎,走了些彎路,便聽到了一些窸窸簌簌的聲音,順著那個聲音走過去,很快就走到了一塊空地上,空地已經被無數身穿黑衣黑袍的人填滿。

看到這些人,薛武安心中最後的一絲幻想也立即破滅,他看著這些墨士,苦笑不已。

“武安?”第一個發現自己的是危滄,隨後是羅如馳、白無傷、巨子……

喬蘇。

在巨子一派與危滄一派的中間,隔了十來步的距離。從人數上看,無疑是危滄一派更為優勢,但巨子雖然人少,手下卻全都是身經百戰的非攻院劍士,非常人可比。

而白無傷帶著幾十個人站在較遠的地方,離兩派都隔出三四十步,顯然是不想參與這次火並。但若真的打了起來,白無傷真的會不聞不問?

“師兄……”

喬蘇的聲音傳到薛武安的耳中,薛武安頓時覺得喉中盡是苦澀,竟說不出話來,眼前變得模糊起來,竟是被淚水堵住了眼簾。

“武安?”巨子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太好了,你快點加入我們,羅如馳竟然通秦,罪不可赦,危滄被他迷惑,一意孤行。武安——”

巨子似乎也感覺到薛武安有點不太對勁,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

聽到這話最緊張的卻是鍾華,隨王給他的命令是保護薛武安,但是現在看來,如果薛武安真的加入火並,這十幾個人非得拚光了不可,自己也有可能性命不保。鍾華隻得暗暗叫苦,心中期盼危滄一派見巨子勢大,直接投降。

“小師妹……”誰也沒想到,薛武安說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對喬蘇說的,“跟我走,你不應該卷入這種事情。”

巨子也沒料到薛武安來這裏是為了接走喬蘇的,不禁愕然道:“武安,難道你要不管不顧嗎?危滄、羅如馳二人已經犯了墨家的門規,理當——”

“如果是門規的話。”薛武安忽然提高了聲音叫道,巨子說的話似乎刺痛了他的心,“……我也犯過,你也犯過,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犯過,如何?難道我應該秉公執法,把大家全都殺了嗎?”

巨子頓時啞然,不論如何,對於墨家門規,他到底還是不能做到問心無愧,隻好閉上嘴。

他早該發現的,這個孩子根本不是池中物。早在自己第一天來到於安的時候,見薛武安對答如流,避重就輕的時候,他就應該警覺了。

墨家巨子——或者喬琰,看著薛武安,心中這樣想著。

“武安。”

喬琰看過去,發現說話的人是危滄。

“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的談話嗎?”

薛武安看著危滄,一個多月不見,危滄似乎蒼老了好幾歲,如果放在常人身上,這種憔悴的神態隻會讓薛武安同情。

但是看著危滄,薛武安卻沒有任何感覺。

“喬琰在陷害羅如馳。”危滄的聲音很低沉,“你要相信我。”

薛武安不顧巨子緊張的神情,隻是道:“無所謂了。”

危滄一愣。

薛武安冷笑了一聲,道:“你現在要保羅如馳,難道就是為了正義公理嗎?”

危滄大急,“可是……”

薛武安截道:“如果他真的清清白白,他為什麽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呢?”

羅如馳臉色一變,那張瘦削的臉上顯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凶色與殺機,雖然轉瞬即逝,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危滄大感尷尬,羅如馳雖然一向神神秘秘,但卻是自己重要的黨羽,就算他真的通秦,自己也不能置之不理。薛武安的質問正中要害,讓他無話可說。

被誣陷的人自身也不幹淨,誣陷別人的人也沒有安什麽好心。這就是墨家,秉持公義,兼愛非攻的墨家。

薛武安笑了笑,道:“感謝各位,今日讓武安看了一場好戲。”

眾人默默無語。

鍾華被這緊張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來,輕輕地深呼吸了一下。他身後的呂肆眯著眼睛看著薛武安,臉上的微笑消失了。

“師兄……”

巨子臉上的表情風雲變幻,痛恨、後悔、憤怒、慚愧、凶狠皆有,最後,都化作了一聲歎息:“罷,罷……武安,你將喬蘇領出去,不必插手此事了。”

薛武安臉上的肌肉一顫,雙手抬起,輕輕一拱,“望巨子切莫斬盡殺絕。”

巨子無力地點點頭。

這一刻,他竟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

喬蘇的手,是冰冷的。

薛武安沒有回頭去看喬蘇的表情,他知道那個表情是自己這一生也不願意看到的。他知道,自己現在也一定是這種表情。

他們最後走出了營寨,營寨門口站著幾個人,薛武安看去,是隨王、蕭陽和幾個士卒。

“結束了嗎?”隨王看見了薛武安的眉頭,下意識地問道。

麵對這個問題,薛武安竟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微微抬頭,看見了萬裏無雲的藍天,今天是最近少有的大晴天。

他回想起剛才在陽光照耀下無比刺眼的黃鉞與玄斧,想起了那些歡呼的人群,想起了安西君那張飽經風霜,卻無比堅定的臉。

“還沒。”他抿著嘴唇回答,“不過會結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