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百鎰黃金

“北成?”

天色已經暗了下去,天邊最後一絲光芒也要隨黃昏而遠去,從屋內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天邊的殘陽,因為根本就沒有窗戶。

這裏是一座已經荒廢的小屋,地處晉陽的西郊,逃出東郊的那片森林後,薛武安背著林安繞著晉陽城繞了大半圈,才終於找到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我想你誤會了吧。”薛武安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我可沒有答應要救你,就算要救,我今日也已經救了你一命,再把你送到北成?我也不是什麽大善人,你怕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想要多少,你說吧。”

“這不是錢的事……”

“百鎰黃金夠不夠?”

在屋內急得走來走去的薛武安打了個踉蹌。

百鎰黃金!薛武安幾乎要渾身起雞皮疙瘩,雖說對方是晉陽貴族,但這個價格還是大出他的意料。當年天下尚處一統時,天下按照《夏禮》,以貝殼為貨幣,但是五百年前夏朝崩潰,天下戰亂紛紛,各地的差異便越來越大,到最後甚至各國之間連貨幣交易都很難開展。

所以後來,商旅們逐漸使用金屬進行交易,分為赤金、白金、黃金三類。發展到近世,徐、幽山皆以官家鑄造的刀幣為通行貨幣;衛、隨、薛則以刀幣和青銅布幣共用;梁國使用官鑄的黃金貨幣”丹爰”;庸國奉行夏朝王法,使用銅鑄貝幣;隻有西秦獨樹一幟,承秦帝國的傳統,以圓形方孔的銅錢為主要貨幣,輔助以實物布匹。

雖然各國貨幣有別,但金始終是民間交易的硬通貨,尤其黃金,由於價值最高,最方便攜帶,不僅是民間大宗交易使用的貨幣,貴族富豪們也對其愛不釋手。

而林安所說的百鎰黃金,足足有兩千四百兩,兩萬八千石粟,這對薛武安來說幾乎是一筆光聽就能嚇死人的可怕數字!要知道,十萬墨家弟子,就算一人每天吃掉一斤米,兩萬八千石粟也夠他們足足吃上半個多月!如果真的有這麽一筆錢,那他幾乎就可以供給一支軍隊了,更不用說他一個人的逍遙快活。

薛武安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付得起嗎?”按耐住激動的心情,他沉聲問道。

林安的臉上露出了一種詭異的微笑,”如果你知道我家中藏有多少珍貴的寶物,你就不會這麽問了。”

“這年頭,連內史的兒子都這麽窮奢極欲啊。”薛武安撓了撓腦袋,“難怪薛國變成現在這個鬼樣子。”

聽到這句話,林安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既像是憤怒,但又帶有幾分無奈。

“把你送到送到北成邑之後呢?”薛武安皺著眉頭問,他怕到時候還有其他更多的要求。

“送到之後就沒你什麽事了。”林安笑了笑說,”到時候自會有人助我。”

聽到這話,薛武安眼神一閃,似乎想起了什麽,他看著林安,頓了頓,問道:“北成君蕭夔?”

林安點了點頭,“不錯。”

薛武安不禁大搖其頭,越來越感覺這件事情比他想象得還要麻煩。

天下水係,為一江一河,江河同源自昆侖西境,後來分離。河水經過北狄的草原,再流經中原,東去入海,其從北狄流向中原時,幾乎是由北向南的一條直線,在華山附近陡然東流,流經隨、衛、徐,匯入東海。而那段近乎南向直線的河水,被世人稱之為西河。而北成邑,這座薛國第一要塞,就在西河的東岸。

薛國境內的西河是西河的北半段,距離北狄草原已經不遠。建國初期,北成邑再往西四百五十裏便是西秦地界,往南三十裏便是隨國地界,極為重要。是以建國時薛王親自率軍拚命打下當時的離石要塞,將其改名為”北成邑”,並將其封賞作戰英勇的幼弟蕭夔。十三年前,武成君蕭嶽戰敗,西河以西三百裏土地全部為秦所有,北成邑變成了邊境要塞,便顯得更為重要。

而北成君蕭夔用了幾十年的時間,也把北成邑修繕得固若金湯,使其成為天下名關。蕭夔也因為戰功卓著,被天下人列為“四方公子”之一,在國內風頭無兩,幾乎是薛國軍隊的頂梁柱。但是他一心戍邊,倒是很少參與朝中黨爭,沒想到竟然會出手幫助林安。

“那好吧。”薛武安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點頭,“但是此去北成邑足足有五百裏,你身上還有傷,走不快,恐怕要走半個月……”

“可能還不止。”林安打斷了薛武安,忽然道。

“為什麽?”薛武安疑道。

“我們要是走官道的話,一定會成為他們的靶子。”林安不安地說。

薛武安低頭沉吟了片刻,然後道:“雖說如此,但是畢竟夜長夢多。我們至少要在官道上走十天才行,不然一個月都到不了北成邑,拖的時間一久,我這會和你那邊都會出問題的。”

這話倒不假,他本來就是被巨子授以信物,來到薛國熟悉地形的。雖然有什麽任務還未能知,但安知巨子在暗中是否已有籌劃?萬一拖延月餘,巨子率十萬墨家弟子來到薛國,卻不見他來接應,豈不是壞了墨家大事?

而林安那邊,聽他言語,似乎他父親並沒有被殺或者失勢,那就算父子關係再差,也不會對兒子的生死不聞不問。而一旦引起了當朝高官的注意,那敵人就會以更加強勢的態度來追殺林安,反而不利。

這便是兵家典籍常說的”圍師必闕”的道理,雖然同樣是殺人,不同的情況下,刺客的質量和態度也都有差,如果對方狗急跳牆,就憑薛武安和林安實難抵擋。而如果對方覺得殺掉林安隻是小事一樁,那出現差錯和破綻的機會就會多很多。

但越是這麽籌劃,薛武安內心就越疑惑,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問道:“我發現你的時候,你就在晉陽城郊,為什麽不進城去找你父親?”

“你覺得我能進城嗎?”

“你如果真是內史的兒子,守城的衛兵不可能不認識你。”

“我怎麽知道守城的衛兵不是敵人安插的?”

“那就奇怪了。”薛武安聽完這句話,驀地靠近林安,林安這時靠在牆上坐著,薛武安低下頭看著他的眼睛,“殺你一個內史的兒子,至於花費這麽大的代價嗎?”

林安眼神一陣閃爍,口中一句話都沒有。

薛武安冷冷地看著他,慢慢地直起身子,“你要麽騙了我,要麽就是隻說了一半。”

“那又如何?”林安的眼神恢複如常,輕笑一聲問道。

“也沒什麽。”薛武安臉上的冷笑也褪去了,”我沒興趣你卷入了什麽樣的政治鬥爭,我隻關心我的那一份報酬,你也看出來了,我沒什麽大誌,在乎的隻是錢而已。”

林安看著薛武安,忽然笑了笑,也沒說什麽。

薛武安覺得他的笑頗有深意,但也沒多想。他已經開始思考十天之後該走什麽樣的路線了。加入墨家後,他雖然跟著遊曆天下,但薛國卻是第一次來,對薛國地理水文的知識隻是聽別人說起過,並不知道是否可靠。

“我說,你去過北成邑嗎?”

“去過,很小的是時候,記憶已經不是很清楚了。”

“既然你和北成君這麽熟,為什麽不給他送一隻信鴿,讓他派一兩百人來接你?”

“戍邊大將派出幾百人來晉陽接我?”林安苦笑著搖了搖頭,”你是不是對政治不太熟悉啊。”

“嗯……這麽說也沒錯。”薛武安苦笑兩聲,“好吧……首先,讓我先收拾一下你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