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將領（下）
想到這裏，呂旭那平靜外表下洶湧澎湃的罪惡感終於減輕了一些。
“昭信君已經被賊人殺了，那是假的昭信君，繼續攻城！”
呂勳一聲令下，一眾商卒紛紛大叫著繼續衝擊。昭信君大吃一驚，正要說什麽，城頭忽然爬上來好幾個商卒，與城頭的徐卒戰成一團，根本不顧自己的安危。
舟師大隊雖然剛剛抵達，但是呂勳卻是提前到達下蔡的，在軍中磨合了幾日。經過這幾日呂勳對聯軍的整飭，不管是徐軍還是商軍，沒有哪個人不對這個年輕的將領佩服得五體投地。就算是呂朋那樣眼高於頂的人，也不得不敬畏呂勳。
呂勳有一種特殊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於他本人的強大能力，也來自於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嚴之氣。商軍士卒聽到呂勳說那個昭信君是假的，那他就一定是假的，絕對沒有錯。
薛武安最後一絲希望，到底還是破滅了。
他此刻與劉淇一起護著昭信君一邊後退，一邊懊惱地歎了一口氣。雖然自己不會馬上死掉，甚至下蔡城在商軍的攻擊下能撐好幾個時辰。但是這場戰爭，自己已經輸得毫無疑問。
他們很快就要死了。
白姝自然也知道薛武安歎的這口氣是什麽含義，她輕輕地握住了薛武安的手，發現薛武安的手燙得驚人。薛武安猛地回頭看向她，發現白姝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既有不甘，也有欣慰。
薛武安想起了那一夜白姝與他的長談，在那一夜，白姝給他坦白了很多事，很多白姝如果不說自己永遠都不會知道的事。現在，這些事卻變得毫無意義。
對不住了，百裏華……百裏清……莫臼……六叔……七叔……
當薛武安在內心暗自念著那些名字的時候，公子良終於忍耐不住心中的焦慮，向呂勳叫道：“將軍！那不可能是假的昭信君！”
他希望自己的這句話能被更多的人聽到，但是商軍現在殺聲震天，幾乎沒人聽得到自己的話。
呂勳看了公子良一眼，冷聲道：“那又如何？他聽憑敵人號令，現在已經是敵人了。我無法接受由這樣的人下發的命令，我覺得你也一樣。你放心吧，事後我會承擔全部責任的。”
說心裏話，公子良相信呂勳的這句。但是就算呂勳願意承擔責任，害死昭信君的畢竟還是商軍，這無疑會讓商國和徐國的邦交蒙上一層厚重的陰霾。剛剛與梁國作戰，又與徐軍打了一仗，商國無疑會得罪兩個超級大國，最後的結局隻有毀滅一途。
商羊說得對，這場仗徐國嬴還是梁國嬴真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商國能從這場仗中得到什麽。
“鋥”的一聲，一把劍猛地出鞘，架在了呂勳的脖頸上。
呂勳低頭看著那把劍，似乎反應了很久才發現它。他看著公子良，眼睛中噴湧出的怒火幾乎能將公子良的決心燒成灰燼。
“公子，你在做什麽。”
“對不住了，呂將軍。”公子良咬牙道，說罷，轉向了一旁的令卒，“傳令全軍，收兵！”
說完之後，公子良唯恐不對，又衝著攻打西門的商卒叫道：“弟兄們！我是商良，快快罷兵休戰！”
商卒們雖然崇敬呂勳，但他們更加敬畏的是統率他們多年的公子良。聽到公子良的命令之後，他們紛紛罷手，從攻城梯上一個接一個地跳下來，已經站在城頭上的，也連忙放下武器。
薛武安、劉淇、白姝和昭信君四個人麵麵相覷，都沒有想到這件事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解決。
公子良讓副將把呂勳綁了起來，自己策馬到護城河前，衝著上麵叫道：“屬下商良，已經製住了呂將軍。昭信君可無恙？”
過了一會兒，昭信君的聲音從城頭上傳下來：“本君無恙。”
聽到這個聲音，公子良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忍不住笑道：“太好了！不知昭信君有何吩咐？”
城頭上的昭信君有點緊張地看了一眼身邊的薛武安，喊道：“傳令前線，全軍立即罷兵，撤回北岸！”
這個古怪的命令很快就被公子良親自傳到了南岸的呂朋手裏，呂朋非常仔細地檢查了公子良手裏呂勳的將印和昭信君的兵符，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想問公子良詳細情況，公子良卻又三緘其口。
無奈之下，呂朋隻好派出了七八個輕騎令卒，在數裏的戰線上告訴每一名徐軍的中級將校，戰鬥結束了，盡管這場戰鬥再有小半個時辰就會以徐軍的完勝而告終。
但它仍然這樣結束了，沒有多少徐軍將校在麵對絕對的命令時遲疑不定。每個人都以為，徐軍的後方一定出現了非常嚴重的危機。
已經決意赴死的南平君驚訝地發現，徐軍的攻擊越來越弱，徐軍陣線上的士卒也越來越少，一刻過後，他終於看到了遠處徐軍正在撤退的軌跡。
薛武安成功了。
南平君的第一反應就是衝到前線去找吳蘭和吳維，剛才徐軍衝破了他們二人的陣地，差一點就能擊殺自己。他需要去弄清楚他們二人的安危，他們叔侄兩個今天打得很漂亮，非常漂亮。
但是當南平君發現他們時，吳維已經躺在了吳蘭的懷裏，周圍都是一層有一層的屍體，有徐軍的，也有梁軍的。
南平君從那匹傷馬上翻下來，跑上前去。吳維的胸口插著一把鈹的鈹頭，正中心髒的位置，血滲透了他的皮甲，也浸透了地麵的泥土。
抱著他屍體的吳蘭卻還活著，他緊緊地抱著自己叔叔的屍體，眼中沒有一滴淚水，因為已經流幹了。
“他是……為了救我。”
吳蘭的聲音非常嘶啞，似乎已經不是人類的聲音。但南平君還是聽清楚了他說的話，一滴淚水從南平君的眼眶裏掉了出來，沒有任何的征兆。
夕陽西下，隨之結束的是南平君的將領身份。今日，是南平君白義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單純將領的身份出現在世界上。
他看著周圍的屍體，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