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無衣(上)
下蔡城是一座堅城,曾經在這裏建國的蔡國曾經協助越國西進,與越軍一起攻破了梁國的國都。但是隨著秦軍加入,梁國再度複國,蔡國也被梁國報複性地毀滅了。
但是在蔡國覆滅之前,世人皆以為要覆滅的是梁國。當時的梁王直接死在了國都之戰中,梁國擁立了新王奮力抗越,卻難以集結全國力量,眼看就要再度覆滅。這時梁大夫申包胥終於從秦國那裏搬來了救兵,秦公親自帶領秦軍南下救梁,與梁軍合力擊退了越軍,助梁國複國。這場戰爭也為後世留下了一首動人的歌謠:《無衣》。
薛武安自然知道這個典故,隻不過現在的他還不知道和他對決的宇文駟所使用的劍術就是秦國王族的無衣六式。
與其說無衣六式是一種劍術,不如說它是一種手段。宇文氏出身戎狄,後來在秦國謀得卿位,並不斷擴大勢力,所憑借的是宇文族人強大的武力。但是除了戰場上的馭車術、矛戟術外,宇文氏還鍾愛近距離的搏殺。在嬴姓秦氏的秦國公族失去國君之位後,宇文氏的這個習慣還是沒有消失。而這種習慣的結晶,就是宇文駟現在所使的無衣六式。
天下武功大都有範式與套路,所有武功皆在不斷更新加強自己的招數。但是無衣六式卻是反招式的,薛武安還遠沒有觸及無衣六式的核心,就算他現在使用赤夷劍和平淮劍,也在宇文駟這裏討不到半點便宜,因為無衣六式雖名為“六式”,卻沒有任何招式,它隻會根據敵人的招式而改變。使用無衣六式需要的是極度紮實的劍術基本功與強大的臨場反應力。
可惜的是,這兩種能力正好是薛武安的弱項。
想不出其他劍招,隻能用絕誌劍繼續迎敵的薛武安很快就感到了自己在這兩方麵與宇文駟的能力差距。宇文駟雖然招數簡單,但是每一招使出來都極其毒辣,極其精準,速度也非常快。薛武安長期記住的隻是一些劍招,也早就習慣了與江湖同道見招拆招,越和宇文駟對招,就越覺得手足無措。他又和宇文駟對了四五招,每一次都是薛武安行走在生死的邊緣,卻無法給宇文駟帶來任何危機。
薛武安開始慌亂了,他一開始慌亂,手裏的劍就越來越慢,越來越猶疑。抓住這個當口,宇文駟猛地出劍,擊破薛武安的防禦,在薛武安的肩膀、胳膊、大腿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傷口。
這些傷口正在不斷湧出鮮血,如果鐵劍有毒的話,薛武安這會已經性命難保了。隻不過秦人對毒藥一道曆來不怎麽擅長,宇文駟也不屑用這些手段。
薛武安感到身上的血液正在不斷湧出,仿佛全身的力氣也在隨之流瀉一般。他想深吸一口氣調整一下氣息,卻根本得不到這個機會。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過去,在官府門前爆發的三場重大決鬥中,薛武安和宇文駟的決戰既沒有劉淇、黑通的“奇”,也沒有白姝與郎宏的“險”,甚至有點平淡和無聊。因為整場戰鬥都是宇文駟不斷發動進攻,薛武安不斷防守,薛武安從一開始就在後退,對完十五招之後,薛武安已經退了二十一步。
與此對應的,是薛武安全身的傷口數量不斷增加,雖然每次都沒有擊中要害,但是不斷累積的傷口還是讓薛武安的狀態越來越差。說到底,這種戰鬥根本是對薛武安的折磨,薛武安現在就像對流水打拳一般,根本找不到任何著力點,隻有不斷地敗退。
這根本就不是“武功”。
原本以為將宣平君的絕誌劍學到家之後,自己就可以成為一流高手,但是遇上這名黑鐵亭的殺手,自己的一身武功卻全然使不出來。
宇文駟的劍仿佛是對自己的嘲笑:自己以前的所有努力與辛苦,在他的黑劍麵前都是虛無的。
他的願望、欲望、夢想,現在就被這把窄窄的黑劍擋住了。
這怎麽可能呢……薛武安咬了咬牙,僅僅是這種程度,怎麽可能打倒自己……
薛武安大喝了一聲,雙手緊握劍柄,猛地揮出一劍,正是一招“絕仁義”,這一招是絕誌劍中非常霸道的一招,由於是由下而上的劍斬,真氣的流轉相當複雜,薛武安在宣平君那裏也很難能練好這一劍。
但是在絕境之中,薛武安反倒將這一劍使得極其完美,劍鋒的弧度也正好扼住了宇文駟黑劍的路徑。這一劍的範圍很大,力道很猛,如果順利的話,敵人一定會後退——
薛武安突然感覺到胸腹處一陣窒息感。
再仔細看時,那把黑劍竟然已經刺到了自己的胸口,劍尖已經刺了進去,隻不過還沒有深入。
被看穿了。
在雙手握劍的時候就已經被看穿了。
薛武安連忙撤招,猛地向後一退,那柄黑劍也跟著前進,但所幸宇文駟的這一劍力道已盡,沒能再次刺入薛武安的胸口。
但即便如此,薛武安的胸口還是多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痕。
難道就沒有辦法嗎?薛武安幾乎要把自己的牙關咬碎了,無衣六式完美地克製了他所有的強項,放大了他所有的弱點。他現在就像一個**的孩子,在宇文駟的麵前毫無保留。
難道……就隻能坐以待斃?
等一等……
薛武安仿佛想到了什麽一般,眉頭微微一蹙。
這樣……真的可以嗎?
在薛武安的眼中,獲得勝利的方法一直都是奮力拚搏。這是壯烈死去的安西君教給他的,是當年戰死沙場的父親教給他的,也是曾經的養父喬琰教給他的。他從來沒有想過,什麽都不做也可以對勝利有助。雖然《老子》裏有“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的論述,但是薛武安從沒有信過。
真的要這樣嚐試嗎?如果失敗的話,自己的性命就會在這裏葬送。雖然如果不盡快打敗此人,自己也同樣活不長。
薛武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左臂上又多了一道傷口,鮮血從傷口裏飛濺出來。
沒有時間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