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使命(下)
“有什麽意見嗎?”吳維冷笑一聲,“要不要比一比?”
吳蘭一語不發,歎了一口氣,也拔出了腰間的長劍。
前方四十步外,就是包圍網,廝殺聲已經從各個方向灌入了吳維的耳朵,他吸了一口氣,對身後的士卒叫道:“你們在這裏列陣等待!”
“諾!”隻聽得一陣齊聲的呐喊,那幾千名士卒立即開始熙熙攘攘地開始列陣。
吳蘭看了吳維一眼,知道這麽做是正確的,自己的一萬人和鍾離旺、皮密新的兩萬人為了包圍著三千技擊士,陣型已經非常混亂了。雖然薛武安的一千騎軍剛剛擋住了徐軍的增援騎軍,但徐軍的後續部隊會很快壓上來的。
吳維猜得沒有錯,此時呂勳已經下了死命令,讓所有部隊——不包括商軍,全部通過浮橋,在南岸灘頭集結衝鋒。由於浮橋很穩固,部隊隻需要用一刻半就能通過淮水,這時候在灘頭,已經集結起了三萬多人,率領他們的是徐軍原本的一個二五百主,叫嚴斐。
徐、商聯軍與梁軍開戰時,淮壽郡的郡守還是吳珂,當時他集結起了六萬大軍迎擊七萬聯軍先鋒,卻因為自己被一箭射死而慘敗。射死他的人,正是這個嚴斐。
昭信君在那之後,覺得自己又發現了一個堪比呂勳的奇才,便把嚴斐提拔為裨將軍。呂勳借手聯軍之後,也覺得嚴斐是一個人才,便讓他做先鋒主將。
現在,嚴斐看著身後望不見邊的龐大軍隊,咽了口唾沫。他覺得自己現在似乎應該下令進攻了,便稍稍地舉了一下手中的長矛。
誰能想到,那三萬多人馬上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叫聲。人人都在為殺戮和鮮血而喝彩,急於突進梁軍中把那三千技擊士救出來。自從入侵梁國以來,他們打的都是順風仗,人人都覺得梁軍不過爾爾,是以看見梁軍小勝也不氣餒,反而期盼著戰鬥的擴大。
嚴斐第一次聽到這麽多人因為自己的一個舉動而歡呼嘶吼,不由得一愣。然後,他的內心也因此燃起了一團火焰。
沒有人能在這種情境中保持理性,對長期沉淪下僚的嚴斐而言,這更是一劑毒藥。
“衝!”嚴斐大叫一聲,三萬徐軍步卒在他的帶領下向梁軍發動了衝鋒。一時間喊聲震天,三萬人的腳步聲混合在一起,連大地都為之顫動。嚴斐滿臉通紅,脖子上滿是青筋,也為這震天的呐喊洪流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而此時在梁軍的包圍網中,那三千技擊士已經基本失去了戰鬥力,正在慘遭屠戮,這也正是梁軍諸將最希望看到的。但是當位置最為突出的皮密新回頭一望時,他寧可將他那一軍的後背對著那些技擊士也不願意對著嚴斐。
“快列陣,禦敵!”皮密新大叫一聲,指揮著手下的部隊列成適合步卒施展的長方陣,但是時間已經不太足夠。無奈之下,皮密新隻得讓持長矛、戈戟的材官先行列好陣,自己再慢慢組織後麵的弓弩手。
很快,兩千餘弓弩手就成功列好了陣,皮密新連忙又衝到最前麵去阻止材官的陣型。皮密新知道自己必須在這裏把敵人的主力攔住,才能給梁軍爭取到足夠的時間重整陣型與徐軍展開陣地戰。
“站好!快點!每個二五百主把自己的隊伍分四排展開,一個接一個,快點!”
在蘭陵學宮講學,畢竟不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自己在秦國成於兵道,敗於權爭,在當上右丞相,成為全秦國最有權力的人之後,他並沒有因此得到任何快樂。反倒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最終自己在秦國的一切都被毀掉了。
但是現在,自己終於又找到了一點那種感覺。
忽然,皮密新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是被雷擊中一般,他的表情也凝固成發布命令的樣子,嘴微微張著,但是說不出一句話。
“將軍!”
“皮將軍!”
當皮密新倒下去的時候,他才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有多麽衰老。到底還是老了,僅僅一箭就……就撐不住了……
皮密新失去了意識,陷入無盡的混沌當中。
在皮密新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是薛武安的臉。
“就是這樣,南平君。”
薛武安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向南平君一拱手。
“這就是你的計劃?”南平君皺著眉頭問道。
薛武安點了點頭,“隻要農家的兄弟能夠配合,我想應該不成問題。”
南平君看向劉淇,劉淇沉吟片刻,然後重重地點點頭,道:“屬下之前早有籌劃,已經讓農家稻堂所有武功高強的弟子往下蔡城和壽春城集中。屬下可以在下蔡城集結四十多名會兩門農家六絕的弟子,應該夠了。”
“絕對夠。”薛武安應聲道,“隻要昭信君還在下蔡城,北岸沒有徐軍大部隊,我就有足夠的把握。”
“你的意思是……”
“南平君,你要纏住徐軍。”薛武安看著南平君的眼睛,緩聲道,“你要逼他們把所有預備兵全部投入戰鬥。對於近乎空城的下蔡,潛入其中根本不是什麽難事。事到如今,我們已經很難用兵法來解決問題了,那我們不如就用江湖的手段試試。”
南平君一愣,“江湖的手段?”
薛武安的神色一滯,但還是道:“沒錯,南平君,武安曾在江湖上闖**了幾年,難脫江湖習氣。但是為將這麽久,卻發現有時候用江湖的手段來行兵道,未必沒有功效。”
用江湖的手段來行兵道?這可是南平君從未想到過的事情。但是仔細一想,從偷偷護送公子舂入境開始,這個薛武安就沒按常理出過牌。他之前一直以為這是薛武安的天賦,沒想到隻是因為他以前的江湖遊俠身份。
南平君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會盡力配合的。”
薛武安從南平君的這句話裏聽到了渾厚的力量,他怔了一下,似乎通過剛才的談話之後,南平君變得更強了。但他不明白為什麽。
“我們會潛伏在下蔡附近。”薛武安道,“等到呂勳投入所有部隊的時候,南平君你就引軍敗退,不要給他們回師的機會。”
南平君點頭應道:“了解。”
薛武安看了一眼劉淇,問道:“昭信君那裏至少有幾百護衛,不知稻堂的力量夠不夠?”
劉淇笑道:“薛將莫要小看稻堂,這可是農家的第一大堂,我這幾十號人裏有不少可都是達到了神農衛的水準。”
神農衛?提起這個名字,薛武安不禁打了個寒顫,不過這樣也好。
看著薛武安和劉淇離去的背影,南平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原來薛武安也不是一個天生的將領,他也在不停地學習,不停地摸索。既然如此,自己難道比他還不如嗎?自己承擔著複興白氏的大業,如果連一個薛武安都無法超越,那大業從何談起?
南平君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但是這拳頭馬上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這份觸感南平君很熟悉,那是白姝的手。
“我走了。”白姝看著南平君的眼睛,擠出一絲笑容,調轉馬頭,跟著薛武安和劉淇而去。
南平君呆呆地望了一會,然後用左手輕輕地摸了摸右手的拳頭,似乎想把剛才的那份觸感留在心裏。但是它已經離自己遠去,不可再複製了。
南平君放下手,也鬆開了拳頭。
半個時辰過後,他聽到了令卒的叫聲:“南平君!敵人已經衝破了皮將軍和鍾離將軍的陣地,正在與吳將軍的部隊交戰!”
南平君深吸一口氣,敵軍突進的速度太快了,給薛武安留出的時間還不夠。
“全軍聽令!”他把剛才吸進肺裏的氣息全部吐出來,向身後的梁卒叫道。
“在!”
“跟我來!”
在馬上疾馳的南平君,似乎又再度觸摸到了“將領”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