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舟師(下)

而呂勳似乎知道遠處南平君蒼白的臉色一般,冷冷地笑了一聲。

很快,第二舟隊也抵達了淺灘,他們靠岸後,數十艘大舟就把灘頭擠得滿滿當當,再無空隙了。

“難道他們要鋪開戰線?”南平君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但是又立即被他打消了,“不可能,戰線拉得太長,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如果我們收縮兵力擊破中路,兩邊的徐軍就算成功登陸也將成為無本之木,隻有敗亡一途。”

“昭信君到底要做什麽?”南平君緊緊地皺著眉頭,看著遠處,然後長長地歎了一聲,“不論如何,隻要守住灘頭,他們就翻不起什麽浪。”

這個想法的確是正確的,前線最熟悉水戰的吳蘭也是這樣想的,他甚至比南平君還要寬心。他早就聽說昭信君沒有什麽將才,伐幽之戰另有他人代勞,他隻是替那個人受功了而已。

“準備好,他們要是下了舟,就用弓弩射擊,把他們逼死在灘頭!”吳蘭對手下的弓弩手下令道,立即引來了弓弩手的一致喝彩。

而淮水中主舟上的呂勳,臉上的冷笑越來越濃。

第一隊和第二隊的徐卒仍然在射著箭,盡管這些箭誰都射不著,但他們還是在射著,似乎他們麵前有很多梁人看不見的敵人一般。當他們的箭矢用掉一半的時候,第三隊和第四隊舟隊終於撞在了他們的大舟上。

吳蘭幾乎忍不住要笑起來了,這是多麽可笑的場景!在要打登陸戰的時候,主攻一方竟然沒能放下一兵一卒,反而被自己的舟撞了!

但是吳蘭的笑終究卡在了喉嚨裏,因為他發現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

第二批徐軍大舟的舟首竟然是平的,撞到前一批大舟的舟尾之後,徐卒立即開始忙碌,而第一批大舟的舟尾也是平的。

吳蘭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遠方,看著那些徐卒來來往往,幾乎把眼珠都瞪出來了,還是沒能看清。

可是不祥的預感已經開始在心中蔓延,吳蘭搖著頭,低聲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東麵陣地的皮密新由於在側麵,看到的東西比吳蘭多很多,當他看到第二批和第一批大舟相撞之後,就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他看到第一批大舟舟尾的士卒向後方大舟舟首的徐卒扔過去了許多繩索和木板,他輕輕張開口,深深吸了一口氣。

“快傳話給南平君。”皮密新咽了口唾沫,蹙眉對令卒道,“徐軍要在淮水上利用大舟搭浮橋!”

“浮橋?”

南平君聽到令卒的傳話之後,幾乎要從馬背上翻下來,“這不可能!”

“卑職和皮子親眼看到那些徐卒正在用繩索和木板固定前麵的大舟和後麵的大舟,如果讓所有的大舟全部連接起來——”

“我們就輸了。”

南平君喃喃道,打斷了令卒的話。

一旁的劉淇也麵色大變,他實在沒有想到徐軍竟然會想出如此奇怪的主意,這種計策想要實現,困難之處實在太多,很少有正常將領會想出這種方法來渡水的。但仔細一想,正因為奇特,才難以化解,現在梁軍在等徐軍下舟,這樣就可以獲得主場優勢,可如果一直拖下去,讓浮橋搭好,徐軍十萬就可以直接跨過淮水南下!

“公子!”劉淇驚呼了一聲,但是在叫出這一聲之後他就後悔了,因為南平君的臉色此刻連“蒼白”都算不上。

“給吳蘭下令,讓他出擊,搶奪大舟!”南平君從牙縫裏擠出這條命令,他的聲音已經顯得極為疲憊。

吳蘭接令之後不敢怠慢,那些大舟雖然龐大,卻也不過三四尺高,不用梯子都能爬上去,隻不過如果梁軍主動出擊,就全然失去了主場的優勢,落入了徐軍的步調內。但現在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架盾,前進!”

最前麵的材官每人都拿了一麵犀皮大盾,以抵擋箭矢,吳蘭的一萬人是經過整編的各族族兵精銳,每人基本都配有盾牌,隻不過大小不一。他們剛剛踏出百步,就遇到了徐軍箭雨的阻攔。

盡管有盾牌,但是徐軍密集的箭雨還是讓梁卒難以招架,有很多隻拿著小盾的材官被射中脖頸、大腿、腹心,雖然都不會立即致命,卻也是重傷。這種傷者在戰場上比死者更麻煩,隨著吳蘭軍的不斷前進,傷者越來越多,而梁軍卻被箭雨壓得毫無還手能力。

難道徐軍第一批大舟上全部都是弓弩手?吳蘭看著密密麻麻的箭雨,縮在盾牌後麵,一邊艱難地前進,一邊想著。

他猜對了。

呂勳看著遠方的場景,竟忍不住大笑起來,“梁軍進退不能,如此狼狽,南平君可謂是丟了大臉了。”

呂朋眼中的情景與呂勳一樣,但是他卻難以笑出來,“將軍,浮橋真的能搭起來嗎?”

呂勳笑道:“淮水南岸多淤泥,現在那些大舟都已經擱淺了,根本動彈不得。北岸這邊我也早就命人打下了樁,舟與舟之間用木板繩索連接,再把最後連接到北岸的舟用繩索與樁相連,可謂天衣無縫。”

這番話呂朋已經聽呂勳說過一次了,當時將信將疑,現在親眼看到,卻還是難以相信。他咽了口唾沫,歎道:“怪不得昭信君那麽信任你,連戰場都不上了。”

呂勳的臉色變了一變,笑道:“昭信君隻需要在下蔡壓陣就可以了,等到適當的時候,他自然會過來的。”

所謂“適當的時候”,恐怕就是戰勝的時候吧。呂朋看著呂勳,心頭閃過一絲寒意,這樣的人,為什麽會甘心屈居於昭信君之下呢?和昭信君共事這幾個月,呂朋早就發現昭信君徒有虛名,打贏的那幾仗也都是靠兵力和士卒的優勢,根本算不得什麽。

呂朋也是一個心氣頗高的人,當他發現昭信君這種名震天下的人都名不符實後,難免產生了不滿與失望的情緒,幾乎讓他懷疑武元君、武成君、北成君、安西君這些傳說中的人物也是這般。但是當他看到呂勳之後,不知為何,他的心裏反而好受了一些。

連呂勳這種有大將之才的人都籍籍無名,自己也不算太冤。

但是慢慢地,呂朋注意到呂勳的眼神變了,原來的那種成竹在胸的眼神變得迷惑起來。他順著呂勳的眼神看過去,除了看到梁軍的先頭部隊退回去之外,沒有看到什麽特別的。在呂朋眼裏,梁軍已經在箭雨中行軍了四分之一個時辰,也該頂不住撤退了。

“怎麽了?”呂朋忍不住問道。

“梁軍看上去要放棄整個灘頭了。”呂勳皺著眉頭,“這不合情理……南平君怎麽會變得這麽快……”

呂朋放眼望去,不管是西邊還是東邊,梁軍的陣地都來來往往穿梭著無數旌旗,顯然是部隊正在調動的征兆。僅僅受了小挫,南平君竟然就全線撤退,也未免太膽怯了。

“堂堂南平君,竟然這麽懦弱。”呂朋笑了兩聲,他希望呂勳也陪著他笑一笑,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呂勳雙眉緊皺,絲毫沒有露出他招牌式的冷笑。

過了一會兒,呂勳才沉聲道:“這個命令絕對不是南平君下的。”

呂朋一怔,呂勳的思維經常會超出他自己的想象,“什麽意思?梁軍的主將毫無疑問絕對是南平君啊。”

“我的意思是這個決定不是南平君自己的意思。”說出這句話之後呂勳發現自己還是說得不夠清楚,“有人向他諫言了。”

“那又如何?”呂朋一怔,“隻要將軍的計謀繼續進行,十萬大軍全部渡過淮水,就不由得他南平君再有什麽奇思妙想了。”

呂勳看了呂朋一眼,過了半晌,才道:“你說得對。”

他的計謀是不會有問題的,雖然南平君讓出整個河灘讓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安,但是這絲不安並不能影響整個大局。

勝利仍然掌握在他的手裏。

在他的對麵,獵獵的東南風吹得旌旗嗚嗚作響,站在南平君旁邊的薛武安向北方看了一眼,再度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