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合謀(下)

在陳離負傷之後,薛武安就開始瘋狂地研究戰術與謀術,他甚至打開了《鬼穀子》《縱橫書》還有《孫子》日夜研讀,希望能夠從中找到解決之法。不僅如此,他對部下的約束也隨之加強了,在楊益的眼裏,薛武安似乎在陳離受傷之後變得更像一個將領了。

難道別人的遭遇竟然能對他產生這麽劇烈的影響嗎?楊益當時還頗有點奇怪,他從沒見過薛武安這樣的人。

但正因為如此,楊益現在對薛武安更有好奇心了。勢單力孤的他到底能不能打贏這一“仗”?現在他手裏隻有四萬五千薛軍,而在方城對麵則有八萬梁軍精銳,梁軍統帥唐儕也絕非泛泛,薛武安到底要用什麽方法把公子舂送進梁國呢?

如果自己還在葉陽的話,這個問題應該是自己、薛武安、魚慶衍三個人一起商議的問題,隻可惜現在隻能全部交給薛武安了。

這兩個月無疑是煎熬的,對所有人都是如此。薛武安身後的楊益和魚慶衍要麵對秦軍的壓力,薛武安麵前的梁國,也有無數人像油鍋上的螞蟻一樣焦慮不安。

二月二十六,令尹吳陽接到了從壽春發來的飛鴿傳書,是南平君發來的戰報,言他已經收複了下蔡。

“這怎麽可能?”吳陽仔仔細細地把書信看了好幾遍,上麵的文字寫得非常簡潔,但是沒有任何含糊其辭的地方。南平君說的很清楚,他已經收複了下蔡。這就意味著昭信君已經敗在了南平君的手裏,他現在隻能將徐軍退回淮北之地的腹心,再也無法對淮南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威脅,梁國的損失也會小上許多。

但是這怎麽可能?

南平君手裏隻有六七萬人,昭信君卻有十萬。徐軍的兵車天下罕匹,在淮北那樣的平原地帶威力極大,南平君能夠擋住徐國已經非常不易,竟然還能反攻,這實在過於匪夷所思了。

吳陽感到了一絲不安。但是這絲不安在現在的環境下是可以被忽略的。他把絹帛放到一邊,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門外的丹陽城已經完全陷入了死寂。這並不是因為即將到來的黑夜,而是由於死亡與戰鬥。在過去的一個多月,吳陽經曆了各種各樣的殘酷鬥爭,在身心已經到達極限之後,這場爭鬥還是沒有停止。

但是吳氏和嶽氏都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再繼續打下去了。

派走南平君之後,吳氏家主雩婁君和嶽氏家主西陽君爆發了內鬥以來最大規模的一場戰鬥。新三戶、舊三戶、莊氏、簡氏、焦氏、蔡氏、鍾離氏在丹陽的勢力全部卷入其中。雙方投入的兵力總和超過了五萬,戰鬥的慘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無數人身死丹陽。雩婁君的兩個兒子、西陽君的幼弟、莊氏家主莊烜……

一月初十是戰鬥最為激烈的一天,在這一天,墨家和農家一起加入了戰鬥。不過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針對戰鬥的雙方,而是為了疏散丹陽城中的居民。

這原本是好事,甚至也是吳陽所期望的。但是吳陽沒有想到的是,當墨家和農家卷入戰鬥最為激烈的幾個區域之後,殺紅了眼的吳氏和嶽氏沒有把墨家剔除出“敵人”的範疇,他們不約而同地對墨家、農家動手了。

一開始,墨家、農家還隻是象征性地抵抗一下,當他們意識到再不反抗自己就要死在這兒的時候,他們的血性就被完全激發了出來。沒有人再記得去疏散平民,他們想做的事情隻是為死掉的同門複仇,並因此產生更多死掉的同門。

農家率先退出戰鬥,墨家在苦苦支撐了六個時辰後,終於也撤退了。跟隨著殘破的墨家隊伍一起離開丹陽的,還有墨家巨子的屍體。

墨家和農家撤出後,吳氏和嶽氏之間再無任何間隔,直接的衝突產生了將近一萬五千具屍體,屍體幾乎將丹陽城的幾條主幹道都給堵塞。吳氏和嶽氏的族兵就以這些屍體為工事,繼續放箭對攻。

丹陽城建成以來,那絕對是最黑暗的一天。

戰鬥過後,吳氏和嶽氏在丹陽城的所有力量都全部消耗殆盡了。吳陽和嶽暉知道,打到這個份上還沒有分出勝負,就差不多意味著可以結束了。但是殺戮和戰爭帶來的仇恨已經讓吳氏和嶽氏的每一個人都沒辦法脫離這個鬼域。吳陽和嶽暉甚至覺得,自己的每一個族人的眼睛都變紅了,血的紅。

就算打光了所有的力量,仍然要將戰鬥繼續下去。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支持哪個公子成王了,這是滅族的生死之戰。在那日之後,雖然吳氏和嶽氏在丹陽已經沒有任何力量繼續開戰了,但小摩擦卻沒有停過。

而那一戰的影響卻是深遠的,吳陽這一個多月就因為這些事鬧得焦頭爛額。不說別的,莊氏家主的意外死亡,無疑就會大大激怒陳郡郡守莊夭,莊氏也是羋姓百裏氏的分支家族,是當年梁莊王的後代,所以氏莊。莊氏雖然和老三戶一樣是王都百裏氏的分支,卻一直不溫不火,在老三戶囂張跋扈的時候也好,在新三戶後發製人的時候也好,都沒有很強。

但是莊氏出人才,在很多重要的崗位,如果沒有莊氏那幾乎是無法想象的。不說別的,陳郡郡守由莊氏擔任已經有將近一百五十年了。

陳郡正對著隨國的王都圈,夾在方城與淮壽郡中間,壓力極大,又沒有方城那樣的防禦工事,所以需要郡守有極強的軍事統帥能力。陳郡邊關的邊軍也是最多的,野戰經驗也最豐富,比方城軍還要勝出一籌。

現在的陳郡郡守莊夭,正是莊氏家主的長子,現在得知父親被卷入吳氏和嶽氏的鬥爭當中身死,是怕會極其憤怒。為了安撫他,吳陽立即給莊夭加爵兩級,送去了許多財寶禮品,還承諾將會以君位之禮儀為莊夭之父送葬。

雖然勉強安撫了莊夭的情緒,但是現在吳陽的心中還是非常不安。他並不擔心莊夭會領兵南下攻伐吳氏、嶽氏。對於邊關的郡守來說,他們隻有領兵權,調兵必須依靠中央的兵符。而現在兵符還在吳陽的手裏,隻要莊夭沒有遭遇隨國犯境,他就沒有機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對唐儕和南平君這兩個已經手握兵符的郡守,吳陽還是自認在製衡方麵下了工夫的。唐儕手下有吳充、嶽奉兩個極其忠於中央的裨將軍,南平君手下幾乎全都是自己的人。

但是吳陽仍然感到不安,極度的不安。

因為他最大的敵人,薛武安和公子舂,這兩個月竟然沒有任何動靜。

他們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