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白義(下)

巨大的失望一下擊中了南平君,他幾乎愣在當場。幸好這種出奇的失望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南平君馬上換上了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多謝令尹,義一定不辱使命!”

盡管隻有很短暫的一瞬,但是吳陽仍然從南平君的身上看到了那一絲失望。吳陽看著南平君堆在臉上的笑容,忽然又遲疑起來了。

這個白義究竟想做什麽呢?

聯想到他這一個多月一直堅持要主動出擊方城,吳陽的心頭閃過一絲不安。

白義想要的白氏的複興,這個他已經猜到了。但這會不會影響他對君主的傾向呢?或者說,他會不會內心真心支持的是公子舂,所以才會如此積極地要求趕往方城?

想到這點,吳陽忽然感到了一絲寒意。麵前站著的這個年輕人(南平君隻有三十七歲,在吳陽看來無疑是很年輕的)很有可能是公子舂埋在自己身邊的一枚棋子。現在想來,沒有接到任何命令,白義就率領白氏族兵和從夷離趕來,總顯得太刻意了些。

吳陽猶豫了,淮壽郡的郡守還要不要給他?

但是吳珂戰死之後,淮泗之地的所有兵力加起來也不夠七萬。昭信君雖然占領了淮北,但是壽春是一座堅城,不容易被攻破——當然,這也代表著,壽春城內的梁軍不容易出城。

這麽一想,吳陽忽然釋然了,把白義放到壽春,也許是一著妙棋。畢竟讓白義留在丹陽實在是沒什麽好處,讓他去方城更是危險。而淮壽郡與隨、衛並不接壤,隻與商國和梁國相鄰,就算白義有什麽不臣之心,也不可能在那裏亂來。畢竟壽春東南百裏便是白氏的最後一塊封地夷離,以家族為重的白義是不會脫離梁國的,除了梁國,再也沒有哪個邦國能夠給一個外姓大族提供這樣的政治機會了。

想到這裏,吳陽終於露出了久違的微笑,“南平君,隻要你能夠擊退徐軍,或者堅守淮水,不讓徐軍危及腹地,我一定會在事後獎勵你的。”

南平君見木已成舟,隻好拱手道:“多謝令尹。”

但在內心,南平君已經近乎絕望。

在平章的鼓動下,舊三戶眼看馬上就要全部加入了,平青也在方城發信說由於秦軍的幫助,唐儕對吳陽的不滿也在升級。那個失散多年的侄女白姝也在薛軍中發信來,表示薛武安已經同意全力配合。一切的一切隻差最後的一環。

但是剛剛,吳陽已經擊碎了這最後的一環。

三戶……到底不是簡單人物,自己想跟他們鬥,還是太嫩了些。

就算對自己進行了嚴格的訓練,在走出令尹府的時候,南平君還是難掩神情中的頹唐。

在門口等待著他的,是他的貼身護衛,如果莫臼在這裏,看到這個侍衛一定會驚叫出聲。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莫臼屢次跟薛武安提起的原安西君門客劉淇。

“公子。”劉淇看到南平君走過來,連忙走上前,看到南平君滿臉的倦色,卻是有點奇怪,“公子,這是怎麽了?”

南平君皺著眉頭歎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令尹府,苦笑道:“君父當年敗在他們手裏,也不算冤。”

劉淇一愣,“公子何出此言?”

“我被派到壽春去抵禦昭信君了。”南平君回過頭,看著劉淇,搖了搖頭,“眼看即將到手的勝利,又被他人奪了。”

劉淇一邊讓南平君上車,一邊笑道:“那也不見得。”

南平君上了車,奇道:“你什麽意思?”

“公子還記得薛武安吧?”

“當然記得,你給我說過很多次了。”

“兩年前的於安戰場,我雖然沒能與薛武安一起廝殺,但是我聽莫臼和安西君多次提起,薛武安不是一個凡才。”

“哦?他們怎麽說的?”

“他們說,薛武安有一種韌勁,也有一種狠勁。隻要符合他內心的標準,他會狂熱地為之獻出生命以完成此事。”

劉淇說完之後,坐在車上,一甩馬韁,催動馬車前行。

“就算如此,你又怎麽知道薛武安能夠改變現在的局勢呢?”南平君在心裏琢磨了一下剛才的那些評語,好奇地問道。

劉淇臉上的微笑黯淡了下去,他似乎被這句話引到了一條幽深的小徑當中。他沉默了許久,才道:

“因為他身邊有莫臼。”

南平君一愣,“這和莫臼又有什麽關係?”

“如果隻是狂熱的話,薛武安是沒辦法吸引到莫臼的。”劉淇回想著自己那個老友,出神地道,“莫臼隻會追隨強者。”

南平君對劉淇的回答仍然不是很滿意,但他覺得再問下去恐怕也難以得到更準確的答案。頓了頓,他忽然道:“劉淇,那你又為什麽追隨我呢?”

劉淇再度笑了,“我和莫臼不一樣,我不會追隨強者。”

南平君苦笑一聲,“那你會追隨誰?”

“需要我的人。”

“難道安西君不需要你嗎?”

“安西君對我的大恩我永世難忘。但是他的確不需要我。”劉淇的笑容再度消失了,“你卻不一樣,公子。”

南平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道:“也許吧,但你現在又能幫上我什麽忙呢?”

這一次,劉淇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繼續駕著車。

曾經繁華無比的丹陽城在幾個月的內戰之後變得無比凋敝,到處都是殘磚爛瓦和屍體。每一天,吳氏和嶽氏的私兵都要發生一些小規模的衝突,但其實他們已經打不起了,這麽長久的廝殺早就耗幹了他們所有人的氣力。在越來越濃烈的焦慮和困頓中,他們雙方都急於給予對方最後一擊。

對於吳氏家主雩婁君和嶽氏家主西陽君來說,機會已經不多了。

“決戰應該很快就會爆發吧。”

劉淇的聲音忽然輕輕地傳了過來。

南平君也感受到了街上那股揮之不去的肅殺之氣,輕聲道:“是啊。”

“再過幾日,墨家巨子和我農家的榖主可能就都要到了。”

“你們農家也要來?”

“沒錯,不過也不是全部。”

“什麽意思?”

“榖主把稻堂給我了。”劉淇輕輕地回過頭,衝著車裏的南平君靦腆地一笑,“我會幫你的,南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