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合縱連橫(下)
但是看東武君誌得意滿的樣子,薛武安和莫臼的這點疑問自然沒有問出口。
而他們兩個相視蹙眉的樣子,東武君卻也看在眼裏。東武君呂言雖然是一個看上去頗有點紈絝子弟味道的公子,但他能夠以迅猛之勢爬到現在的位置,自然有過人之處。他側過頭,笑著看向薛武安,“不知二位將軍有何見教?”
薛武安是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的,但是看著呂言的炯炯眼神,還是拱手笑道:“不敢,在下隻是覺得,徐帝實在是高瞻遠矚,可是我國西境的危機,又該如何化解呢?”
薛王的臉上不禁露出了欣賞之色,他當然不知道薛武安剛才隻是為了轉移話題。不過薛武安這個話題找得確實不錯,此時提起已經挑起的西河之戰,可以試探一下徐國的真實意圖。
東武君麵色稍微嚴肅了一點,道:“我帝已經與貴邦的相邦談成了協議,公輸子,請。”
薛武安的目光不得不集中在公輸起的臉上——盡管他並不想。公輸起微笑道:“徐帝已經舍棄了秦國提出的連橫之盟,接受了在下的合縱之策。”
“合縱?”薛武安一愣,想起一個多月前司馬陵在朝堂上的解釋,心頭一陣亂跳,“難道……難道要合縱攻秦?”
“不錯!”薛王哈哈大笑一聲,笑聲中既有一絲豪邁,又加了一點諂媚進去,“以徐帝為縱長,相約薛、幽、隨、衛、梁,山東六國,戮力伐秦!”
薛武安和莫臼都嚇了一跳,秦國連橫隨、衛、徐時,聲勢已經足夠驚人,也不過四國。現在竟然要合縱六國,共同伐秦!
天下戰國者七,如果六大戰國全部聯合起來伐秦的話,就算秦國有秦帝國經營幾百年的關西基業,恐怕也逃不開滅國之厄。
莫臼自己就是秦人,現在更是感到啼笑皆非。秦國雖然不比當年的秦帝國,但當年秦國退回關中時帶去了幾十萬秦軍,所以西秦創立之初,人口就多於山東列國。在武力上,沒有任何一國可以抵擋西秦的兵鋒,薛王在四十八年前雖然反秦成功,但也是靠了“四秦”的相互配合,與徐國、梁國的經濟支持。
所以西秦在這四十多年中一直保持著軍力上的強勢地位,直到十八年前的晉陽之戰,秦軍主力死傷過半,這才漸漸沉寂下去。
現在,秦國國力剛剛恢複,本來想連橫天下東出,結果卻造成六國合縱的局麵,真可謂是天道無常了。
“當然,合縱並非這麽簡單就能達成的。”公輸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很快,我就要北上進入幽山國,再去隨、衛說服二王,最後入梁。要促成真正的合縱,至少需要五年的時間。”
“五年?”北成君的眉頭微微一皺,剛才薛武安和莫臼沒來時,公輸起說得語焉不詳,現在講明了時間,倒是讓北成君疑慮起來,“那如果在這五年當中,秦國來犯我,又該如何?”
東武君笑道:“北成君不必擔心,我徐國會去說動隨、衛二王,以‘三秦’的名義結成同盟,共拒秦國。如此,兩年之內可保薛國無憂,合縱若成,當聚師秦關,破關掠地,直下鹹雍!”
雖然還是覺得這個大膽的合縱計劃有一些匪夷所思之處,但是見薛王、呂肆、太子都沒有什麽異議,北成君隻得微蹙眉頭,輕輕頷首。
薛武安卻還是有點不能適應這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昨日整個晉陽城還活在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之中,現在卻已經翻身成為了揚眉吐氣的贏家。
薛王的笑容無疑是贏家的笑容,這是一個賭徒輸光之後忽然又發了一筆財的表情。但是薛武安知道,這種事情在賭場當中並不是常態。徐國做的事,看上去件件有利於薛國,他們自己則顆粒無收。
就算真的六國合縱,滅了秦國,徐國又分不到肉,他們難道真的隻是為了貪圖以帝尊之位統率合縱軍滅秦的虛名嗎?
徐王……不,徐帝態度的轉變實在是太過詭異,薛武安已經從中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不僅是薛武安,其實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聞到這種味道。隻不過對於薛王、太子、呂肆來說,眼前之利總是大於身後之利,當下的危機能解除,已經是萬幸。他們雖然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但卻在潛意識裏隻當它不存在。在趨利避害的事情上瞻前顧後,無疑是不符合這些人心中“實用主義”的標準的。
但是薛武安卻想起了安西君。
死在人生巔峰狀態的安西君。
崔子和安西君最後的那段對話似乎還響在薛武安的耳邊。
但是麵對這種情況,已經被晉陽的風氣影響了的薛武安不得不低頭淺笑,笑容中也學習薛王帶著點諂媚。他雖然心裏有很多想說的話,但他知道他不能說。如果在這個時候出言不遜,很有可能會破壞薛王好不容易才對自己建立起來的信任。
所以薛武安選擇了沉默,就像殿外晉陽的夜一般,隻負責傾聽,並且給出正麵且積極的評價——黎明。
但是在薛武安的心裏,薛國是否真的會變好,似乎正在慢慢成為一個不可知的謎團。他心中符合墨道的那個世界,也越發渺茫起來。
回想著秦國質子府門口的那些百姓,以及在去鄲平郡路上遇到的小男孩黑夫。薛武安越發覺得,自己已經距離自己心中的“百姓”太遠。這大半年來,他已經在晉陽學到了太多不該學會的東西。
也許自己應該去當一個地方官,而不是一下子就邁進晉陽朝廷的大門。
隻不過,現在已經晚了。
人總是在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之後,才開始羨慕另外一條不歸路。現在的薛武安,已經忘記了當初做遊俠時,自己是怎樣痛苦地掙紮,最終在現實的壓力下來到晉陽,來做一個安西君、武成君那樣的將臣。
隻不過現在和那時不一樣的是,薛武安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他身後的莫臼看著薛武安的背影,不知為什麽,身上的傷口似乎又在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