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亡國之禍(下)

薛王愣了愣,顯然司馬陵的說法是他難以反駁或者質疑的。因為“合縱”、“連橫”的概念都是司馬陵解釋的,若是由司馬陵來舉薦薛武安,那至少在權威性上是無可指責的。薛武安與司馬陵不和,朝野盡知,他此舉也不是為了培養私人。於情於理,薛王似乎都不應該拒絕司馬陵的這個請求。

但是,一想到要重新起用薛武安,薛王就有一種不安感。薛武安這個人實在是太複雜,牽扯的勢力也太多,能將其收為己用當然好,但也容易養虎為患。本來,薛王對薛武安已經沒什麽疑慮了,但誰知道大司寇藺回又提出了一些新證據,說需要時間去查實。盡管今日薛王在大殿議事還是叫上了薛武安,但至少在目前,他還是不敢使用薛武安這把雙刃劍。

可是麵對司馬陵的說辭,他又實在想不出什麽理由來反駁,他隻好將目光投向了公輸起。

公輸起立即會意,輕輕地站了出來,拱手道:“司馬子差矣。”

薛王頓時覺得精神為之一振,公輸起盡管是別國人,但在為臣之道上,他實在高過諸人太多。薛王遇到的所有大臣當中,隻有公輸起是真心為君王考慮的,也隻有他真正懂自己的心思。

司馬陵顯然沒有想到公輸起會忽然發難,不禁道:“公輸子何意?”

公輸起冷冷一笑,道:“敢問司馬子,秦、徐同盟可還建立?”

司馬陵蹙眉道:“不曾,但是迫在眉睫。”

公輸起打了個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那如此頻繁地出使各國,難道就不怕正在觀望的秦、徐同盟坐實嗎?司馬子在捭闔家,可能沒有學過天下策吧?”

這正是司馬陵的心病,現在被公輸起說出來,隻覺得心中猶如堵了一塊大石一般,冷笑道:“我知道公輸子是捭闔家的高徒,比陵要厲害百倍千倍。既然如此,公輸子覺得應該如何破連橫?”

公輸起笑了笑,卻也不推辭,穩穩當當地接過這個話頭,“在下以為,司馬子方才所說的幾策,除了使隨外,都是可行的。”

司馬陵皺了皺眉,他實在不懂公輸起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要來單純阻擊自己?還是說他真的有更好的救邦之策?

“那公輸子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聯絡衛國,聯絡梁國,卻不聯絡最為重要的隨國?”步乾聽到這裏,忽然出聲道,“在下早就聽聞,公輸子由於受隨王的寵信,在隨國獲得了上卿之位,難道在這種局勢之下,竟然要維護隨國嗎?”

聽到這句話,薛王的眼神微微一變。

公輸起微微一笑,“步行人錯矣,雖然在下確實是隨國上卿,但本就是一個遊走四方、居無定所的策士,國別之論對我來說如笑話一般。現在身在薛國,自然要為薛王分憂。正因為隨國太為重要,才不能動。諸位試想,就算現在說服了隨王,如果等到秦國和徐國正式定盟之後,隨王又反悔了怎麽辦?”

司馬陵、步乾盡皆沉默,這的確是一個嚴重的問題。一卷盟書都不能保證兩個邦國的交際,特使相互往來的口頭承諾又能有什麽用?如果隨王執意要參與連橫,大可以假裝同意,待秦、徐定盟之後,再殺薛使以獻秦、徐。這麽做雖然背信棄義,但卻能夠帶來實利。而現在的隨王,在司馬陵的眼裏實在不像是一個很遵守諾言的人。

“公輸子到底有何良策?”北成君撫了撫胡須,問道。

公輸起微微一笑,道:“等。”

“等?”北成君微微一蹙眉。

“不錯。”不管什麽時候,公輸起的笑容看上去總是顯得很假,“所謂見招拆招。若按我說,不用使隨,也不用使徐。等待秦、徐定盟,在下自由對策。”

薛王卻是愣住了,這些話都大出他的意料。不過細細一想,還是很有道理的。他點了點頭,道:“好,寡人信任公輸子,諸君稍安勿躁,就依公輸子之策。之前吩咐的各人,詔旨均不變化,速速前去!”

崔密、廣平君、蕭弭、司馬陵等人齊聲喊是,豪氣幹雲。隻可惜大殿上麵有頂,不然的話,隻怕連天上的雲氣都能夠被吹走。

而在薛武安的眼裏,這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就像是小孩玩的過家家。現在他越來越不能理解,為什麽一群坐在晉陽城裏的閑人,可以決定這個邦國的命運。

薛武安回到家的時候,林安已經走了,據醫回說,是被他父親派人來叫走的。林安雖然有點不羈,但是麵對父親,還是不敢有一丁點的忤逆。如果真要開戰,花的錢便如流水一般,主管財政的內史林甫隻怕要累個半死。現在叫林安回去,自然也是去幫他的。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林安就又跑了過來,衝著薛武安埋怨了一番。

“竟然要在四個方位發動戰爭,王上是不是瘋了。”林安的語速變得越來越快,幾乎讓薛武安聽不清楚,“還有,秦國和徐國遠隔千裏,怎麽結盟?隨國和衛國又和秦國有仇,難道還真的要背叛安西君三秦不滅的宗旨,自相殘殺不成?最氣人的是那個蕭安平,隻不過是一個使衛的特使,瞧他頤指氣使的樣子!”

薛武安苦笑著聽林安說完了所有的怨言,最後用一樽濁酒成功堵住了林安的嘴。

但林安和薛武安至少在一點上是有共識的,那就是擔憂蕭平的安危。可是如今蕭平遠在東蔑郡邊境,就算擔憂也無濟於事。

更何況,近在眼前就有一個莫臼,仍然沒有脫離危險。

夜幕降臨的時候,林安仍然沒走,他準備在這裏再住一晚上。薛武安心中感激,但卻實在不好意思讓林安再睡地板,便將自己的榻借給了林安。林安推辭一番之後,便也“就範”了。

而薛武安,則陷入了另一場失眠當中。

在屋中的四人中,睡得最香的反而是莫臼。每次看著昏迷不醒的莫臼,薛武安總會覺得他隻是睡著了而已。但是仔細一想,看著屈銓的屍首,看著安西君的屍首,他也曾有過這種感覺。

薛武安有點不安,他將這種想法盡力驅逐出了腦海。

深夜,薛武安聽到林安那邊響起了呼嚕聲,而醫回仍然是跽坐在地板上。薛武安看窗外的月色不錯,忽然想起了什麽,便拿了一壺酒,輕輕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他需要冷靜一下,他希望莫臼能夠醒過來和自己再說幾句閑話,他也希望蕭平能夠回來跟自己說幾句正事。但是很可惜,這兩件事自己哪一件都做不到。

薛武安輕輕的抬頭,看著夜晚的月亮。今夜的月,比昨夜要亮許多,上弦月的形狀漸漸呈現出來。

但是在月下,薛武安還看到了一個異樣的東西。

那是一個人,一個站在自己宅邸牆頭上的人,這個人站在月下,似乎早就已經與夜融合在了一起。

薛武安看到這個人影時,既沒有慌張,也沒有害怕,而是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就像之前的許多次一樣。

而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個人的臉上也擠出了一絲與自己相似的笑容。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昨夜與他相約見麵的華清院主事百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