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矛盾重重(下)

在從櫃門的縫隙中看到自己的父母都被秦人殺害之後,司馬陵就變成了一個“天性涼薄”的人。從那時起,司馬陵就再也沒有哭過,也很少發自內心地笑。

但是那一日,在武成君的馬上,感受著武成君溫暖的眼神,在武成君的懷裏安然入睡……武成君給了他父親都沒辦法給予的安全感。

武成君的兒子,是司馬陵唯一的弱點。有時候,弱點隻有一個也是嫌多的。

現在和伍健起這種衝突,無疑會影響自己的大計。但隻要一牽涉薛武安,司馬陵就無法理性地思考。

但是對於這個弱點,司馬陵的堅持也是超出了伍健的想象的。

“在薛武安的問題上……”司馬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伍健沉默了,這種沉默是無言的憤怒。現在伍健和司馬陵似乎調換了一般,伍健成為了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司馬陵卻如古井一般,紋絲不動。

過了很久,伍健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我們現在還是擱置這個話題吧,畢竟我的這次刺殺也失敗了。”

“如果我能夠事先得知,你的人連門都出不去。”司馬陵冷笑一聲,道。

伍健蹙眉道:“我們的合作是非常珍貴的。司馬子,你不要白白浪費這樣的合作機會。否則對你,對太子都很不利。”

司馬陵冷笑一聲,道:“不勞假榖主操心。”

伍健沉默了好久,終於,他內心的“燃料”消耗殆盡,那股濃鬱的怒火也終於消失了。他輕輕摸了摸太陽穴,看了一眼周邊的黑暗,歎道:“行了,這件事就這麽過去吧。”

司馬陵輕輕地點點頭。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他們兩個都十分清楚,這件事不可能就這麽過去。事實上,很久之後,他們兩個人才能真正發現,這次事件帶來的分裂是多麽嚴重。這個剛剛組建不久的同盟,從此時起,便一直籠罩在了陰霾當中。

“我們還是商量一些比較緊要的事情吧。”伍健長歎一聲,輕輕地拿起那把銅劍,插進鞘中,“梁國內亂,你怎麽看?”

“什麽意思?”司馬陵眼中閃過一絲警覺。

“榖主給我發來密信,說他有意參與梁國的朝政。”伍健的語氣非常平常,但司馬陵卻可以聽出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中隱含的分量,“你怎麽看。”

司馬陵深深地看了一眼伍健,似乎希望從伍健的臉上看到什麽自己想看到的,但卻失敗了,“梁國不比薛國,羋姓三千,分化為無數氏族,地方勢力極大。鄉裏有私兵,王廷無布衣。這種地方,農家是插不進去的。就算插進去了,恐怕也是引火自焚,這一套說辭,貴榖主應該明白才對。”

伍健輕輕地一笑,這種笑是得意的笑,表示他再一次掌握了主動權,“所以,司馬子是希望我能夠勸說榖主,放棄事梁,一心參與薛國朝政了?”

“你休想用這事來唬我。”司馬陵冷笑一聲,道,“我那個師兄,在晉陽這麽多日,你以為在等什麽?”

“你什麽意思?”伍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司馬陵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公輸起他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在等待一個絕佳的時機,這個時機一定是對薛國不利的。而如果薛國被孤立了,你覺得梁國能好到哪裏去?”

伍健皺起眉頭,問道:“邦交的事,我的確不是很懂。但是薛國被孤立,又關梁國何事?”

司馬陵挪開了目光,看向了漆黑一片的天空,似乎經過了今夜的一場廝殺後,晉陽城上空的星辰都感到了疲倦。

“你可知道,捭闔策術當中,有一門叫做‘連橫’。”司馬陵忽道。

伍健愣了愣,然後搖頭。

司馬陵回想著當初講學時公孫賈的言傳身教,不禁再度一聲長歎,“連橫有兩種,一種是連橫鄰國,一種是連橫天下。而如果真的能過做到連橫天下,那目標就隻有兩個,一個是薛,一個是梁。”

伍健心中一驚,正想細問,見司馬陵的臉色,卻又覺得就算問了司馬陵也未必回答,隻好道:“你說的連橫之術,可是那個公輸起所學的策術?”

司馬陵輕輕搖搖頭,“不,公輸起學的是另外一種,叫做合縱。”

伍健皺起了眉頭,“合縱”這兩個字對於他來說和“連橫”一樣不可理解。但是看著司馬陵的臉色越來越陰鬱,他還是感覺到了危機。

如果司馬陵沒有騙自己的話,即將有一場風暴要席卷整個天下。如果自己能夠幫助薛國挺過這次風暴,不僅可以成功晉身,更可以繞過司馬陵的控製。

到那時,自己要再殺薛武安,司馬陵就算想阻止,也沒什麽辦法了。

這時候,伍健才發現,這條路與薛武安進入晉陽之後的晉身之途,幾乎一模一樣。

而司馬陵也從伍健的眼神中看出了伍健的小心思。與司馬陵比起來,伍健在權術上無疑是稚嫩的。但即便如此,司馬陵還是沒有小看伍健。

因為他知道,人是會成長的。

而在別的人眼裏,同樣的成長,卻又有不同的含義。

當百裏清安排好所有事宜之後,她在庭院裏發了很久的呆,月光輕輕地灑在她的身上,輕得像紗。百裏清用撫摸月光的力道打開了那個竹筒的封泥,輕輕一倒,便倒出了一張白絹。

她打開了白絹,絹上寫的是秦文,一種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文字。

當她讀完之後,她對“成長”的含義,有了更深一步的領會。

她和百裏華是親姐妹,彼此都太熟悉了。但是現在,百裏清才發現,現在的姐姐,已經不完全是小時候記憶力的那個與自己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姐姐了。

而對於這一點,她早就應該料到的。她和百裏華畢竟已經分開了十年。

她輕輕地放下手中的絹,抬起頭,任憑毫無重量的月光灑在自己臉上,仿佛在淋著雨。

她眼中隻有夜空,但是看著夜空,腳下的這座名叫“晉陽”的城,卻顯得更加飄忽了。

“西……帝……”

她嘴裏輕輕地念著,不知道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