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絕誌夤夜(下)

薛武安聽著宣平君的“諄諄教導”,隻得有點不知所措地答應著。他能憑借著敏銳的感覺察覺出宣平君是在表述他多年隱藏的心意,但是對於這種心意,薛武安既不知道怎麽接受,也不知道如何拒絕。薛武安以前還在江湖的時候都沒有想過要好好練習劍術,更不用說已經拜將的現在了。

對於練劍一道,薛武安總是表現得很懶散。當初打敗了百裏清,也隻覺得是運氣好。當然,後來白姝告訴自己百裏清故意落敗的真相,他也沒有感到被侮辱,反而還感到了一陣輕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打敗百裏清的“豐功偉績”都成為了一塊壓在薛武安心頭的石頭,而不是他的玉璧。

所以麵對著百裏清的誇獎、伍健的推崇、張任的尊敬,他總是持著懷疑的態度。似乎那些憑借著武功做下的事都是假的一樣,因為薛武安很清楚,自己的武功不足以支撐如此的“偉業”,這種落差感足以讓他惴惴不安。但是天性的懶散卻又讓他不想去提高自己的劍術水平。

而現在宣平君的“教誨”雖然有點奇怪,甚至有點滑稽,卻仍然讓薛武安意識到了什麽。盡管現在他已經離開江湖,進入了官場,但劍術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情,他還有時間把劍術再磨練得好一些,就算隻是為了能夠問心無愧。

宣平君看著薛武安臉上的表情浮動,心生好奇,正要發問,忽聽牆外有幾個人在大叫:

“薛小子,你在哪兒?”

“老二,小聲點,否則驚了他人,你看那裏有難麽多人在打鬥,危險得很哪。”

“薛小子,莫臼大晚上的敲爛了賭場的門,不過杜老板不在,我們五個聽他說明之後,就趕過來幫你了,你在嗎?”

薛武安打了個激靈,這才意識到這幾個人的聲音是如此的熟悉。當初自己在杜明章的賭坊裏搶了墨守劍和杜明章的錢袋,出門“追殺”自己的正是這五兄弟。

但是距離自己出門的時間明明還不到兩個時辰,他為什麽會直接去找杜明章?

想來,應該是自己的宅邸被襲擊了。

宣平君聽著牆外的聲音,看了一眼薛武安,“你的朋友?”

薛武安點點頭,同時在暗暗慶幸五兄弟沒有叫自己的全名。

“你出去吧。”宣平君點點頭,道,“你最好能夠把這場鬧劇盡快平息下來,我年紀大了,希望能夠睡個好覺。”

薛武安臉皮再度一紅,拱手道:“此番多謝宣平君搭救,日後必會重謝宣平君。”

宣平君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似乎完全不在意薛武安在說什麽。薛武安愣了愣,再度一躬身,然後回過身去,一躍而起,在牆上一蹬,翻過圍牆。

“我在這兒!”

一翻出牆,還沒有站穩腳跟,薛武安就看到了不遠處外的五兄弟。大半年沒見,這五兄弟似乎沒什麽變化,隻是衣服穿得多了些。五兄弟回頭看見一個身穿黑衣的劍士從牆頭翻下來,都嚇了一跳,正要嚴陣以待,薛武安連忙慌慌張張地把麵上的黑布一揭,叫道:“是我!”

五兄弟頓時鬆了一口氣,直到這時,薛武安才真正看清了五兄弟的樣貌,上次“走”得匆忙,連他們幾個哪個是哪個都沒有分清。

現在,他看到的是五個身高不同,形態各異的大漢,他們的樣貌與名字薛武安在事後才能完全搞懂。個子最高的是老大範宇,拿著一口吳鉤;老二張險便是曾經險些將薛武安射殺的弓箭高手,麵容沉毅;老三拿一把長劍,名叫杜象,雖然和老板杜明章同姓但杜明章卻並不認這個“親戚”;老四武功最弱,個頭最小,拿著兩把短劍,叫李尋人;老五也拿著一口吳鉤,是範宇的親生弟弟,叫範騅。

這五人中隻有範宇和範騅是親生兄弟,隻不過後來五人結為同道,以兄弟相稱,為了賺錢投入了杜明章門下。現在看到薛武安,也是麵色各異,張險和範騅都對薛武安沒什麽好感,但是李尋人與老大範宇卻沒忘記當初薛武安戲弄他們的事。

隻不過現在四周全都是喊殺聲與兵刃相交聲,再加上老板杜明章和薛武安也早就化解了矛盾,這也是五兄弟全部趕來搭救薛武安的主要原因。

“五位不計前嫌,武安先行拜謝。”薛武安見到五人,總還是記得當初的過節,先拱手躬身,打消他們的疑慮。

五人麵麵相覷了一下,然後老大範宇正色道:“薛武安,不必說了,我們既然來了,那便不會再尋你的麻煩。事不宜遲,趕快走吧。”

薛武安抬頭看去,隻見現在華清院宅邸周圍的屋頂已經幾乎燈火通明,無數的農家弟子穿梭其中,和拿著明晃晃長劍的華清院劍士搏殺。隱隱地還能聽到有女聲傳來:“農家敢在華清院的地界放肆,你們榖主在哪兒?”

“百裏主事息怒。”遠處有一個男聲響起,“我們榖主現在恐怕見不了你。再說了,是你們華清院先動的手,百裏主事可別亂栽贓。”

薛武安心中一凜,看來百裏清聽到了自己的求救,主動攻擊農家以掩護自己。但是從農家的布置來看,明顯農家是有備而來,已經做好了與華清院正麵衝突的準備。

“五位。”薛武安看著遠處,實在是難以放心,“那間宅子裏有我的朋友,他們現在正在遭受敵人的圍攻。雖然很抱歉,但我現在實在不能溜之大吉……”

五兄弟互視一眼,老大範宇道:“不忘朋友,本就是江湖之道,我等理解。隻不過,在場的這些人都是高手,我們功夫不濟,怕幫不了你什麽忙。”

這算是明顯的推脫,不過薛武安並不氣餒,又道:“在下不敢讓諸位陷入危難,隻是希望……”他看著老二張險,“希望這位兄弟能夠用弓術助我一臂之力。”

張險看著薛武安,愣了愣,然後他感覺到了範宇的目光,輕輕地點了點頭。

見張險自己也同意,範宇隻好道:“我知道了,二弟會在這裏用弓箭支援,我們在這裏掩護他。”

聰明的做法,但是薛武安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輕輕地鬆了口氣,“這位兄弟,如果看到女人,千萬別放箭。穿黑衣的人基本都是敵人。”說完,薛武安才意識到自己也穿著黑衣,“你能分辨出我嗎?”

張險一雙電眼將薛武安上下打量了個遍,點頭道:“可以。”

“如此便多謝了。”薛武安一拱手,將青虹劍握緊,重新把黑布蒙在臉上,便要上前幫助華清院。

隻見房頂上站著的二三十個農家弟子幾乎已經全部加入了戰局,他們的對手便是華清院的女劍士。這些女劍士和薛武安當初在皋狼南郊看到的一樣,並沒有統一的服飾與武器,每個人的劍法也都各有所長,沒什麽配合。但若是隻論劍術的話,她們全都是江湖上的一等好手。

但薛武安不知道的是,這次農家帶來晉陽的四十九人中,有七人是負責鎮守神農穀的“神農衛”,武功極高。截殺莫臼的“辛”,剛才截殺自己的四人,都是屬其列。而被宣平君斬殺的七人則都是普通六堂弟子。在不遠處,六名神農衛已經聚集起來,向華清院最精銳的劍士們發動了進攻。

薛武安雖然看不到神農衛,但是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冷眼旁觀戰局、站在高處的黑衣人。隻需看一眼,薛武安就知道這個人就是這一批農家弟子的頭領。隻要將此人斬殺,自己一定可以扭轉戰局。

就當薛武安準備躍到屋頂去截擊那個人時,一個不大卻又清晰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吸引了戰局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農家的諸位,不知你們當中誰最厲害?”宣平君公孫銓已經把袖子紮緊,把頭發紮了一個發髻,一步一步地走向對麵的宅子,“銓練劍一生,閑來無事,今天有這麽多朋友在,勞煩請教一二。”

他已經不是在為誰幫忙了,而是在為了體驗一下江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