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風平浪靜(下)

莫臼聽他這麽說,頓時想起薛武安去找安西君的時候,自己和安西君前往北成要塞勸說北成君,發現薛武安已經被羅鴻接走。後來回到皋狼,又聽說黑鐵亭突襲了羅鴻與薛武安,楊益親自率領甲士與黑鐵亭大戰,自己還受了傷,救回了一個小女孩。當時莫臼和薛武安交往還不深,對薛武安也沒有什麽興趣,所以也就沒注意那個小女孩。倒是崔子,和那個小女孩倒是聊得挺熟。

現在想起來,那個小女孩就是華清院的人。

隻不過,這麽大的事情,竟然沒聽薛武安跟自己提過,莫臼總是覺得不太舒服。也許薛武安的問題是從來都沒把自己當作門客,而是普通的朋友。盡管莫臼珍惜這段友情,但他心中仍然對這樣的狀態有些不滿。

他又想起了北成君所說的薛武安之身世,不由得暗中皺了皺眉頭。

“所以……就算是為了百裏清,我也會幫你的。”薛武安輕聲笑道,“百裏清如果知道你這麽想見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百裏華笑了笑,這種笑顯得有些勉強。薛武安自然也知道,上次在質子府,百裏華和百裏清是相遇了的。盡管很快百裏清就去追殺文信君殘黨去了,但現在看來,她當時似乎也有躲避之意。

文信君之亂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這段時間當中百裏清一直待在晉陽,卻沒有找過百裏華一次。要麽是沒有自由,要麽是百裏清不想見。

百裏華應該也是想弄清楚,百裏清不去見她的原因到底是哪個吧。

百裏華鬆了一口氣,從袖口裏拿出了一個竹筒,竹筒的蓋子縫隙用細繩綁死,還在打結處塗上了封泥。薛武安連忙起身走上前,接過竹筒,看著百裏華的眼神,薛武安幾乎感覺手上的竹筒幾乎有千鈞重。

“小心,千萬別丟了。”百裏華沉聲道,“最好在五日之內送到清妹的手中……能做到嗎?”

薛武安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而莫臼卻隻是沉著臉不說話,但這是主人做出的決定,所以他維持了作為門客的本分,沒有插話。

“千萬別丟了……”百裏華再度叮囑道。

薛武安重重地一點頭,一個多月前,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竹筒就被聞川鼓弄“丟”了,這樣的悲劇,薛武安不希望也發生在自己麵前這個美麗的女子身上。

“我會貼身保管,一找到機會,就立即送去。”薛武安道,盡力讓他的語調聽起來沉穩可靠。

“華清院的具體位置在哪兒?”薛武安回想了一下,百裏華剛才隻是說華清院在晉陽城內東側的一座宅子中,並沒有說具體地址。

“還是很好找的,那似乎就是呂肆的另一座私宅,就在宣平君府邸的對麵。”

薛武安心中一驚,不禁和莫臼互視一眼。雖然宣平君現在有機會倒向蕭平,但是畢竟還不是同路人,這件事也不好讓蕭平知道。如果在行動的時候讓宣平君察覺,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

百裏華見他們的神情,卻似乎懂了什麽,想說什麽,卻又噤口不言。盡管對薛武安十分信任,但若是因為多餘的話影響了這封信的傳遞那便不好了。

又坐了一會兒,百裏華似乎也沒有其他話說,便起身告退。薛武安連忙起身送行,百裏華也沒有說多餘的話,隻是禮貌地道了謝,然後和兩個侍女一起離開了。

這已經是自己今日送走的第二個客人了。不知為何,薛武安看著離去的百裏華,心中總是有一股難以抑製的波濤。

晚上的時候,薛武安和莫臼再次有一樽沒一樽地喝著酒,似乎喝酒已經成為了他們每天必做的任務一般。他們說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說。對於早上的事,兩個人多多少少覺得有點尷尬,因為雙方在相互隱瞞著的一些事情在今天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這些事情都是以前二人很有默契地避開的。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也不是什麽說不得的秘密。

但是有些事,不想說畢竟是不想說。

喝到最後,兩個人都有點惡心,紛紛放下了酒樽,各自發起呆來。晚飯時分,林安來拜訪了一下,並說蕭平被薛王派到徐國去采購食鹽了。以前薛王可是不願意讓諸公子去處理這個肥差的,不知今年是怎麽了。

薛國雖然地大物博,但是卻不產鹽。全國的食鹽都要從徐、幽山兩國購買,主要賣主便是徐國。每年購買兩次,然後由晉陽官府統一分配各郡、各封國。每次采購的食鹽數量極其龐大,要忙上將近一個月。

這樣一來,本來有滿肚子話想跟蕭平說的薛武安,便徹底沉默了。

薛武安最終還是倒在了榻上,喝得昏天黑地,生死不知。莫臼看著鼾聲大作的薛武安,暗暗苦笑搖頭。

雪又下起來了,薛國的雪經常下個不停。每當這時候,莫臼就會想起和公子相見的那一日。昨晚守歲的時候,在薛武安麵前忘情說出,卻是莫臼少有的失態。

如果薛武安知道自己不僅是秦人,還是秦將,十七年前還做過孟闕的手下,他會怎麽想呢?

也許他會很奇怪吧,看著自己曾經的主將殺死了自己的主人,為什麽有人能夠忍受這種痛苦。

臨濟之戰的時候,孟闕帶兵殺死公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他也許認出自己了,但也有可能根本沒認出來。當年大戰的時候,自己隻有十六歲,被孟闕賞識,破格拜將。那日是他這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隻可惜,在快樂的時光,在成為逝去之物後,才能煥發出光彩來。

定陽大戰,他是孟闕的前軍先鋒,親身體驗了那場戰爭的殘忍。而在接下來的晉陽之戰中,戰爭再度撕碎了莫臼的理智。孟闕被公子擊敗之後,莫臼被薛軍俘虜。戰爭結束之後,他回到秦國,發現孟闕已經漸漸歸隱,自己也不被當作秦將對待。敗軍之將待在秦國,是自取其辱。

所以,莫臼離開了。

然後,便遇到了公子。

莫臼本來是不喜歡回憶過往的,但不知道為何,今夜他的思緒格外混亂。

他也許一直還活在公子還沒有死去的幻影當中,也許在內心深處,他把薛武安當作了公子。

但是他必須牢記,薛武安和公子是兩個人。

莫臼正準備再喝一樽酒,忽然他聽到了屋外傳來一聲清脆的“劈啪”。

這個聲音,是人走在雪地裏的腳步聲。

下人都已經睡著了,就算起夜,也不會在雪中走路。更何況,這個聲音不是來自於庭院,而是來自於房頂。

莫臼慢慢抓緊了後腰掛著的短劍,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