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困局(下)

“結陣!固守!”薛武安再度傳令,現在兵車的衝鋒已經幾乎完畢,雖然即將和騎軍合流,但恐怕也不能再發動什麽強有力的衝鋒。己方的陣型雖然大壞,但是損失倒不是很大。而薛武安放眼望去,幽軍再無援軍。

所以,隻有一個可能……

過了一刻,陳殊的聲音傳了過來,“將軍!將軍!糧草輜重保住了!”

薛武安回身一看,陳殊的盔甲上滿是鮮血,顯然經過了極其艱難的搏殺。薛武安忙問道:“陳將軍,攻擊輜重營的有多少人?”

陳殊愣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後道:“人不多,從山上下來的。山中似乎還有很多人,但是我不確定。被擊退之後,他們便撤回山中,我怕糧草有失,故沒有追擊。”

薛武安眉頭一皺,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後隊輜重營旁邊的山脈中有很多人?那些人既不協助兵車和騎軍掩殺,也不盡全力焚燒糧草輜重,隻是專注於山中行軍。

“陳將軍,我去一趟山上,你代我在這裏指揮!”薛武安大叫一聲,又對聞川鼓道:“聞川鼓!跟著陳將軍!”

“諾!”聞川鼓粗聲道。

“將軍,你……”陳殊正要發問,薛武安卻隻是帶了兩個親衛便竄進了一條山道中,手腳並用,向山上爬去。

薛武安隻爬了兩步,便發現前麵是一個較為平緩的山坡,樹林茂密,遮擋了許多視線。而在前方還有隱隱的廝殺聲,顯然是莫臼率領的弓弩手與敵軍仍在廝殺。

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由於陳殊一時不適應現在的情景,陣型的調度出了問題,竟然讓兩名幽騎衝到了陳殊的麵前。

薛武安大驚失色,正要驚呼警告,卻見陳殊把手中的長劍一揮,一劍刺入左邊那名幽騎的馬身,然後猛地一撞,那名幽騎竟然連人帶馬摔出四五步,重重地摔在地上。而另一名幽騎,也在遲疑間被旁邊的薛卒殺了。

薛武安不禁咋舌,他實在沒想到陳殊竟然有如此神力,還真是小看他了。

“將軍!”

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薛武安還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卻是七八個隱藏在樹林中的弓弩手,正在對準著山下。剛才掩護薛軍的箭矢,無疑就是他們射出來的。

“莫臼呢?”看到他們,薛武安便知弓弩手們已經穩住了陣腳,忙問道。

“武……武安……”

薛武安忙向一旁看去,卻正是兩個薛卒扶著莫臼從一旁的草叢中走出來。薛武安正要上前,看到莫臼的樣子,卻是嚇了一跳。莫臼的盔甲已經沾滿了泥土,胸口還有一道凹陷,他手中的長鈹,鈹頭上有一個不小的缺口,仔細看鈹的長度,卻似乎又斷了一次。

“怎麽了?”雖然已經猜出發生了什麽,薛武安還是下意識地問道。

莫臼苦笑著搖頭,“我這次可算是栽了。要不是陳烈給我打造的那身寶甲,我恐怕就已經去見公子了。那些弓弩手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似乎是幽山國北部的山地部落,個個凶悍如牛。我碰到一個頭頭,隻是對了兩招,就險些身死。”

莫臼的武功如何,薛武安最清楚,聽到這話,不由得大吃一驚,“什麽?”

莫臼長歎一聲,苦笑道:“一力降十會,那人的力氣比當初的百裏斛還要可怕。我也是輕敵,才會被打成這個樣子。”

“莫臼。”薛武安眉頭一皺,“你有沒有察覺到山中的部隊遠比我們想象的多?”

莫臼猛地一抬頭。

“你是說……”莫臼長長地呼了兩口氣,“蕭築?”

薛武安點了點頭,感覺脖子似乎有千鈞重。

“不行……要立即收兵,回去救援蕭築。”莫臼細細一想飛虎澗的地形,隻覺得渾身發毛,“不然的話,真讓他們到達了飛虎澗,一切就完了。”

“我們現在拿著一千多石糧食,前麵是已經斷糧的蕭弭,後麵是還未接敵的蕭築。”薛武安咬牙道,“你讓我怎麽選……”

莫臼一愣,隨即點點頭,“是啊……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騎軍和兵車並不是擺設。我們要是真的撤軍,他們能不斷地進行騷擾。這些鐵甲軍太厲害了,我們很難將其殲滅。”

薛武安咬住了嘴唇,“我們能不能進入深山,堵截他們?”

莫臼輕輕地搖搖頭,“太難了,他們有專門的山地軍,我們要是貿然與之對抗,隻怕有滅頂之災,更重要的是,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

薛武安隻覺得氣血翻滾,氣得他猛地一拳打在身邊的樹幹上,震得樹枝搖搖作響,“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莫臼看著薛武安,輕輕地掙脫了身邊衛兵的攙扶,“這便是武將,有時候,做出痛苦的選擇也是你必須做的事情。”

薛武安咬牙道:“你有什麽建議?”

莫臼輕輕地搖頭,“你是將軍,不是我。如果你不能做出自己的選擇,你便不是一個真正的將軍。”

薛武安沉默了很久。

遠處的廝殺聲似乎正在減弱,薛武安已經分不清哪個聲音是山中的,哪個聲音是地麵的。一切似乎都在離他的意識而遠去。他當初決定要來薛國的時候,卻沒有預料到有朝一日會遇到如此艱難的抉擇。

他輕輕地仰頭,想讓自己的腦筋清楚一點,卻沒有任何用處。他想到了那張改變他人生的於安平原之戰,那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國與國之間的殺戮和血腥。

莫臼說要讓自己做自己的選擇。如果問一問自己的本心,會說出一個怎樣的答案呢?

薛武安深深地吸氣,呼氣,然後用低沉的聲音道:“蕭弭部隊已經斷糧,如果再不送去,便是四萬人引頸受戮。”

“那蕭築呢?”莫臼眼中一動。

薛武安歎氣道:“他雖然遭到了堵截,但還不至於全軍覆沒吧?我現在趕緊給他發一封信,說明此事。我救下蕭弭之後,再和他會師。”

“如果蕭築知道了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後果是什麽。”莫臼眼睛一眯,“對陣之時不去救助主將,如果蕭築自己沒事倒還好,如果他出了什麽事……隻怕你後半生就會添一個大仇人。而且你別忘了,大軍主力駐紮中人城,不走出大山,可是你的主意。”

薛武安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

但他隻是輕輕地歎氣,“但是現在的情況……我也隻能對不住他了……”

莫臼看著薛武安,嘴角露出了一絲壞笑,那壞笑似乎在表示他的滿意,也好像在表示他的譏諷。又或者,二者兼有。

秉承一個道,並堅定不移地做下去,非常人可為。莫臼跟著薛武安,不是希望他能夠見風使舵,溜須拍馬,財運亨通,而是看中了薛武安的“道”。盡管,莫臼對於他的“道”並不十分感興趣,他感興趣的,隻是薛武安如何實行這個“道”。

“可憐蕭築老兒啊。”他笑道,不止是在惋惜還是在幸災樂禍,“如果你的信能夠盡快送達他的手中的話,大概還能減少些損失。”

薛武安歎了口氣,叫來陳殊,拿起筆和絹帛,將在此地遭遇的幽軍與自己的猜想全部寫下來,警告蕭築要小心,如果可以的話不要主動出擊。然後,再在絹帛上蓋上自己的將印,將其封在竹筒中。

薛武安向把這個竹筒交給陳殊,但是卻一時找不到他的人影。隻好把竹筒交給了中帳門口的旗卒聞川鼓,讓他把東西轉交給陳殊。

而此時,蕭築已經在前往唐城的路上,他對自己即將麵臨的恐怖之事還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