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漩渦(下)

司馬陵默然無語,隻是低著頭。北成君的話,在他聽來是真心的,他也從沒見北成君向哪個人如此的坦白心跡,心中不由得也想起了很多事情。

“好了,都過去了。”北成君穩定了一下情緒,道,“這次你來,怕不是為了跟我敘舊的吧。”

司馬陵回過神來,拱手道:“公子,我懷疑薛武安已經陷入了一個陰謀當中。”

北成君的身形微微一顫,“薛武安?”

司馬陵拱手道:“正是,我知道,如果說在這個晉陽城中還有誰真正在乎薛武安的話,公子絕對是一個。”

聽到這句話,北成君竟是猛地站了起來。站起來的時候,身子一歪,卻不小心踢翻了麵前的案幾,酒樽裏的酒撒了一地,酒壺也倒在了地上。

“你……你知道?”北成君看著司馬陵,卻是滿臉的恐懼。

“是的,我知道。”司馬陵卻沒有笑,隻是淡淡地道,“我是從你的表情中猜出來的。當初,你見到薛武安之後便麵色大變,火急火燎地帶兵出城。後來將薛武安帶回要塞,卻也是麵容複雜。當然,讓我最終確定的,還是薛武安最後問你定陽的方位。”

北成君看著司馬陵,發現盡管一直忌憚,卻還是小看了這個自己曾經的參軍,“就憑這些?”

司馬陵嘴角一撇,微微笑道:“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北成君看著司馬陵,看了半晌,才慢慢跽坐下來,也不去扶麵前的案幾,“沒錯……他的確是五哥的兒子。雖然他更像他的母親,但是他的那股執拗,那種天真,活脫脫就是當年的五哥。”

司馬陵知道,北成君雖然明麵上不喜歡蕭嶽和蕭陽這兩個墨家弟子出身的兄弟,但實際上,武成君蕭嶽是北成君此生最敬佩的人。

“你說……”北成君猛地一顫,看著司馬陵,“你說薛武安有危險?”

司馬陵拱了拱手,“臣有一個師兄,叫公輸起,手段智計都比臣要高。他眼下就在晉陽,時常受到王上的私自接見。據說二人相談甚歡,王上便是給公輸起封爵賞官也不是不可能,完全不顧公輸起已經是隨國的上卿。”

“公輸起?”北成君仔細念著這個名字,卻發現對這個名字一無所知,“他有什麽陰謀?”

“目下看來,是針對薛武安的。”司馬陵沉聲道,“至於此計的長久反應,我暫時還猜不出來。他來到晉陽之後,薛武安就跟著了魔一樣上書王上請求伐幽,我示意太子攔下來都沒有用,被蕭拱接了一嘴,竟然真的發兵了。薛國對幽山國的了解很不充足,公輸起也正是以此來欺騙薛王和薛武安的。”

“你是什麽意思?”北成君一愣,“什麽叫了解很不充足?”

司馬陵皺著眉頭,道:“我把這一年的消息諜報都讀過了。在我看來幽山國的公子職掌握著幽城的大半城防,官員武將當中,也多半惟其馬首是瞻。尤其是那個諸丐,更是不太可能會背叛公子職,加入公子忽,還在公子忽稱王之後任公子忽的大將軍。前月軍隊嘩變,將士們斬殺公子忽,也是這個諸丐起的頭。我總覺得,以公子職的本領,不可能會讓幽山國分裂。更不用說在公子職的支持下,幽山五六年前就已經開始變法,不然也不會以苦寒之地興起二十萬大軍來。”

“你是說——”北成君的瞳孔放大了。

“公輸起原本就是幽山人,他的立場實在是難測。”司馬陵咬牙道,“還有,我聽說這次徐國本來是派了使者來向薛國求援的,沒想到薛國卻提前發兵。這樣的話,薛、徐便不算共同陣線,若是戰場上薛軍和徐軍拚殺起來,壞了兩國邦交,我們也無能為力。”

北成君再次猛地站起,麵色大變,“你……你是說徐國特使?”

“正是。”司馬陵見狀,也是一陣緊張,“難道公子……”

“我說呢,我說呢……”北成君用力捶打著自己的額頭,“薛武安起草奏疏的時候,來問過我,問我願不願意和他聯名上書,我給拒絕了。因為在他來找我的前一天,徐國的東武君呂言已經找過我,讓我不要插手伐幽之事。我當年欠過他一個人情,他有求於我,我也沒多想,便順手答應了。”

“東武君?”司馬陵也站了起來,滿臉震驚,公輸起到底有多麽大的力量,竟然連徐國的東武君都是他的棋子?

接著,司馬陵走上前去,看著北成君,道:“北成君,這樣一來,此戰如果打輸,薛武安就在劫難逃!”

薛武安是上書之人,又是次將,不管從哪一方來說,他都對此事負有很大責任。如果伐幽失敗,薛國、徐國的邦交也會出現裂痕,薛國勞師動眾卻一無所獲,薛王盛怒之下,薛武安難辭其咎。他苦心經營起的一切,就會在瞬間崩塌。

對於薛武安,司馬陵總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在。雖然知道置之不理才是最好的選擇,但他實在無法看著薛武安落入陷阱而不自知。

“可是……他們真的能贏嗎?”北成君皺著眉頭,慢慢地道,“公輸起有什麽理由認為幽山就一定能贏薛國?”

這個問題的答案,司馬陵也不知。

“司馬陵。”北成君忽然道,“雖然公子拱一黨與你們勢不兩立,但是這一次,這位公子拱卻有可能幫了你一個大忙。”

司馬陵卻是滿腹狐疑,“什麽忙?”

北成君看了一眼司馬陵,見他沒明白過來,不由得一笑,“他不是讓蕭築當主將嗎?薛武安隻是次將。他這樣建議,自然不是為了薛武安好,而是方便在戰爭中找到薛武安的一點過錯,再彈劾之。如果伐幽大軍戰敗,這過錯隻會更大,留給他們的借口隻會更多。”

“如此,那薛武安豈不是更加危險?”司馬陵奇道,卻想不通為什麽北成君要笑。

北成君淡淡地道:“王上的性子,我是清楚的。為今之計,如果薛武安真的不幸戰敗。我們也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司馬陵看著北成君,隻是怔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北成君的謀劃。

沒錯,如果情勢真的那樣,這是唯一的辦法。

而在薛武安出征的第十五天,易水南岸的徐軍前軍統帥雒希,突然接到了一份斥候發來的報告,盧綰率領著五萬幽軍忽然向北撤離,在易水西南徐國的領土上留下了七萬幽軍。

“必是薛軍增援已至!”雒希有些激動地找到了自己的副將呂勳,把這封報告拿給他看,“如此便好辦了。”

呂勳卻是皺了皺眉頭,“盧綰親自率領著幽軍北上?那剩下來的七萬幽軍由誰率領?”

雒希見呂勳的臉色沒有恢複正常,卻是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的帛書,道:“聽說是一個文官,名叫法涓,在幽山朝廷裏擔當廷尉,也不知道有多少斤兩。”

當今之世雖然文官武將已經開始分化,但遠遠沒有完全分化開來。文官領兵,並不算什麽大事。但是雒希前思後想,總覺得不對。盧綰親率幽軍向北,難道說在盧綰的心裏,薛國的威脅竟然比徐國還要重嗎?

呂勳來自於沒落的一脈徐國宗室。與青雲直上的雒希不同,他是靠著自己的真本事打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但是麵對盧綰,呂勳卻總覺得自己如同螻蟻一般渺小。

“不管如何,現在正是我們的機會。”雒希哈哈大笑兩聲,“傳令,全軍出擊,攻滅法涓!”

而在幾十裏外的幽軍大營當中,七萬幽軍的主將法涓一身便服地坐在帳中,看著桌上的地圖,嘴邊浮起一絲冷笑。法涓是一個油膩的胖子,但是他的冷笑卻如同鋼鐵一樣寒冷。

他知道,他的任務是擋住雒希,這在他看來,不是一個多麽困難的事情。

而幽軍真正的主力,已經被盧綰上將軍帶去了易北,在那裏,盧綰上將軍將迎戰來犯的薛軍。法涓相信,來犯的薛軍將領很快就會發現,他們麵對的是一個多麽恐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