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興兵(下)

“我想想……”薛武安捂著額頭,歎了一聲,“這樣吧,我發一封書給大瀘郡的郡守,讓他給士兵武裝雙份的箭矢,來了之後再交換。”

“算起來的話是差不多的。”莫臼在一旁插話道。

“你既然還記得大瀘郡武庫有多少箭矢?”

“我的記憶力一向不錯。”

“你真應該給我當參軍的。”

莫臼翻了個白眼,搖頭苦笑。

薛武安讓李奇把征召來的士卒全部集中在靈壽城外的軍營中。同時,他又給大瀘郡守發了一封書,讓他派郡都尉把大瀘郡征召的一萬多士卒全部調到靈壽。

最後一站,便是鄲平郡的郡府,巨鹿。

靈壽城南七十裏有一座城,叫石邑。石邑南一百裏,是一座叫房子的城。這座房子城已經是鄲平郡的轄區。

進入鄲平郡的轄區之後,薛武安在房子城北邊的一個小村落旁安營紮寨。半夜的時候,薛武安忽然被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一邊回想著剛才有沒有做什麽夢,一邊打著哈欠掀開帳門,對著外麵的衛兵叫道:“何事啊?”

一個年輕的衛兵回過頭來,滿臉緊張,“將軍,不好了,那個村莊的人似乎和郡府派去的征兵隊發生了衝突!”

薛武安心中一驚,頓時清醒了許多,他連忙挎好了青虹劍,對營帳門口的兩三個衛兵道:“跟我來!”

“可是……將軍……”

“跟我來!”薛武安仍不是很熟練於指揮手下,他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三個衛兵連忙拱手稱是,跟著他走向鬧成一團的村莊。薛武安走了沒幾步,便從那邊聽到了許多人叫罵的聲音。

薛武安加快了自己腳下的步伐,很快,他就看到了一團聚在一起的人群。他正要高聲詢問,忽然從人群當中爆發出了一聲極為可怕的尖叫聲。

接著,人群四散潰逃,人人都像見了鬼一樣地奔跑著。剛才還聚在一起叫喊的這些村民,現在卻作鳥獸散。與此同時,人群中還有人不斷喊著什麽,但是薛武安聽不懂。

“他們放箭了……”正在著急間,薛武安聽到背後有人忽然道。

他猛地回頭,剛才說話的人是自己的一個親衛。那名親衛看到薛武安的眼神,不禁被嚇了一跳:“將軍。”

薛武安吸了一口氣,問道:“你聽得懂他們的話?”

那名親衛一愣,隨即道:“沒錯,他們都是薛人,說的是老薛言,所以將軍聽不懂。”

“你剛才說放箭……是什麽意思?”薛武安看著那名親衛,問道。

那名親衛倒是被嚇了一跳,忙道:“抱歉,將軍,我也不知道。我隻是聽到百姓們在喊不要放箭而已,別的我真的不知道……”

薛武安見他有點著急,卻也冷靜了下來,長出一口氣,道:“沒事……沒事……”

官府的征兵隊與百姓起了衝突,然後放箭射殺百姓?

薛武安隻覺得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燃起,他看了看眼前混亂的情況。驀地從腰間拔出青虹劍來,對身後的親衛道:“拔劍,小心。”

親衛們連忙也拔劍出鞘,薛武安所說的小心指的是流矢。但很明顯這三個親衛沒有理會他的意思,還以為是薛武安要和誰動手,不禁大為緊張。

薛武安繼續向前走著,偶爾有百姓看到他提著劍走過來,隻嚇得魂飛魄散,還以為是來殺他們的。薛武安感受著他們眼神中的恐懼,不由得心一顫。

這絕對不是他想要的。

當他繼續向前的時候,他隻看到了一隊人掀起的煙塵。有幾個人騎著馬已經離開了,他們還在馬上用繩子拉扯著幾十個青壯年,已經走出四五十步去。

原來征發士卒是這個征發方法?薛武安看著那隊征兵隊的背影,狠狠地咬住了牙。再一低頭,卻在地上看到了一具被射殺的屍體,卻是一名老嫗。

“你們。”薛武安回劍入鞘,對身後的親衛道,“問一問這是怎麽回事。”

“諾。”剛才那名和自己說話的親衛拱手道,四下張望了半天,卻連一個人都問不到。旁邊的村民一看見他們是穿著盔甲的,就爭相逃逃跑。好不容易,那名親衛才找到了一個小孩,用溫和的語氣跟他說了些什麽。

那個小男孩原本在哭,現在聽到親衛的話,卻是哭得更厲害了。親衛好不容易才勸住了他,耐心地問了他幾句話,還指了指薛武安。

小男孩看向薛武安,目光十分複雜。對於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來說,這種目光也未免太複雜了一些。薛武安被這種眼神看得十分難受,但卻不想挪開自己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親衛輕輕地抱了抱小男孩,對薛武安道:“將軍,他說,剛才那些穿著盔甲的人前來,把村子裏的人全部叫醒,然後強行拉走了所有的青壯年。他的父親也被拉走了。眼下是深秋,正是收割莊稼的時候,村子裏的反應很大,一些老弱聚集起來抗議,他們便放箭了。被殺的那個老嫗,她的兒子也被拉走了。”

薛武安仰天長歎一聲。

出現這種事,盡管是因為吏治腐敗,但是自己也難逃其責。如果不是信了公輸起的鬼話,上書王上發動這場鬼戰爭的話,就不會出現這種慘狀了。

薛武安同時還意識到,這種事情在現在的薛國隻多不少,隻是自己沒辦法一一看到。

他想起了當初與蕭平的那段對話。那時候的自己,堅信老百姓想要的生活,和邦國高層所幻想的情景相差甚遠。平民百姓根本不在乎誰當權,誰當國君。他們想要的隻是活下去,活得好一點而已。

這場戰爭,根本就不是他們的戰爭。

當初的薛武安,還能因為於安城的百姓麵臨戰爭而傷心難過。而現在薛武安手握權柄,卻也如當初自己恥笑過的那些人一樣,將百姓的需求置之不顧了。

薛國拓了土,靠得是這些百姓在戰場上廝殺。但是戰爭結束之後,這些百姓又能得到什麽呢?就算薛國真的和徐國平分了幽山,這些百姓又能得到什麽?

但是蕭平也說得沒錯,人和人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這是天生的,難以改變的。墨家雖然說兼愛,但是身在高處的時候,薛武安才知道這有多難。

自己真的還在相信著墨道?如果是,那自己為什麽能夠輕易發動一場戰爭而麵色不變?非攻之道似乎在現在自己的心裏也算不得什麽。

父親……你也是一個征討四方的將領,你是怎樣想的呢?

身為武成君的兒子,盡管沒有正式公開過。但是薛武安也已經嚐到了“武成君遺腹子”給他帶來的好處,甚至機會。如果沒有這個身份,自己恐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了。但是這些百姓,分明和自己一樣都是普通的人,卻幾乎沒有機會從最底層往上爬。

薛武安想到了秦國,想到了秦國編織的那個夢。

看來,自己在這個邦國要做的事情,首要便是為薛國的子民編織一個夢。一個讓最普通的百姓有機會可以向上爬的夢。

經曆了這麽多,薛武安已經不再那麽幼稚。他知道,光靠幻想和熱情是沒有辦法讓墨道從書本變成現實的。但是要做到這一點,薛武安還需要繼續思考,繼續向上爬。

“孩子。”薛武安看著自己麵前這個可愛的小男孩,蹲了下來,“你叫什麽?”

旁邊的親衛用薛言給那男孩說了一遍,小男孩看著薛武安,輕聲說了兩個字。

親衛轉述道:“將軍,他說他叫黑夫。”

薛武安點點頭,輕輕拍了拍黑夫的頭,站了起來,“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