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將軍(下)

“薛將軍縱然英明神武,但是太過年輕,兒臣怕他初次出戰便當統帥,太過草率。”公子拱那瘦削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兒臣以為,此次伐幽,主帥的人選,還是給蕭築將軍為好。原寧秦軍的主將蕭弭也可堪大任。”

薛王眯起了眼睛,公子拱提出的這兩個人選如果是公子拱的私人,薛王必要反對。但是蕭築是自己的族弟,老當益壯,仍然活躍於戰陣上。蕭弭又年輕有為,剛剛調入晉陽,還沒有機會放開手腳打上一仗。這兩人都是公子拱不可能收買的,看來公子拱是不太想讓薛武安立功。

但是話又說回來,薛武安確實沒什麽帶兵的經驗,如果全權交給他,薛王還真有點不放心。

“好吧。”薛王最後道,“寡人決定,以將軍蕭築為主將,蕭弭、薛武安為左右次將,共同伐幽!”

公子拱麵色不變,躬身行了一禮,“王上英明。”

薛武安麵色複雜,看著遠處的公子拱。公子拱的這一招,降低了自己立功的機會,卻沒有降低自己的風險。如果主將蕭築也打了敗仗,作為戰爭倡導者的自己自然也會受到處罰。

自己的想法仍然太稚嫩了。如果想在這晉陽城中繼續走下去,就不能再那麽單純。

薛武安輕輕地握緊了拳頭。

“薛武安。”

聽到薛王叫自己的名字,薛武安連忙出列,“臣在。”

“除了次將之外,再交給你一個任務。”薛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限你十五日之內,征發大瀘、鄲平、東蔑三個大郡的兵丁,將他們武裝起來,列好陣列,與東方邊境上的邊軍會和,等待朝軍抵達,明白了嗎?”

“臣明白。”薛武安大聲道。

這是在考驗自己嗎?這三個大郡都在東部邊境,征發之後可以迅速調往前線。但是征發兵丁牽涉的事情非常多,如果自己可以做好,那就足以說明自己是一個可以做些實事的人才吧。不過薛武安知道,真正的考驗仍是戰爭。

領了詔書、符節,薛武安便回到了府邸中。把莫臼叫上,又依例道晉暨軍營中調撥了一千護衛。然後便馬不停蹄地上路了。

在他們走了之後,晉陽城內的漩渦卻仍沒有停止。

在驛館當中,公輸起一直在等待著。自從中午從薛王王宮裏回來之後,他便一直在驛館裏等著一個人。

現在一切計劃都進行得很好,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有一點差錯,這些差錯也都是自己預先測算到了的,對大局沒有什麽影響。

門被推開了,一個身長八尺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衣著光鮮,卻正是徐國的公子東武君呂言。

“公子。”公輸起笑著站起來向呂言行了個禮。

“實在不好意思,讓公輸子久等了。”呂言非常恭敬地向公輸起回了一禮,“你也知道,晉陽的呂卿是我的族兄,前去拜訪,不由得便多說了幾句閑話。”

公輸起微笑道:“無妨。現在大事既然已成,公子便快快回國吧。眼下徐國沒有呼喚薛國,薛國是自行參戰的,對於徐國來說,吃虧的可能性便少很多了。告訴徐王,若是情況危急,便全線撤軍,乘幽軍轉而對付薛國時再壓上去。”

“妙計,實在是妙計。”呂言高興得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了,“公輸子實在是我大徐的英雄啊。如此,不需給薛國交付什麽承諾,徐國隻賺不賠。此戰之後,我一定上書我王,將公輸子加官進爵!”

公輸起的笑容變得更急濃鬱了,“如此,便多謝東武君了。”

呂言年輕氣盛,現在為國立了功,更是飄飄然,笑道:“如此,在下便走了,還請勞煩公輸子一定要穩住隨國,將秦國釘死在秦關。”

“分內之事,不足掛齒。”公輸起拱手道,“東武君好走。”

送走了東武君,公輸起長出一口氣,臉上的神情變得輕鬆了些。一直戴著微笑的麵具,不管是誰都會感到疲倦的。盡管公輸起知道,誰都可以疲倦,自己卻不行。

靠在牆上小憩了一會兒,公輸起忽然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定了定心神。確定了那的確是自己房間的敲門聲之後,他活動了一下麵部的肌肉,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不是那麽僵硬。

接著,他打開門,卻發現自己準備的笑容沒有任何用處。站在門外的,是一個自己不需要戴著麵具麵對的人。

門外站著的,是他的師弟,司馬陵。

“師弟。”公輸起的嘴角撇了撇,似乎露出了一個無力的笑容。

“師兄……”司馬陵看著眼前這個憔悴了許多的師兄,眼神中露出了敬佩、忌憚,和恐懼。

這一天晚上,薛武安他們在晉陽城外七十裏的平武縣休息。入夜之後,不知道為何,薛武安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看著窗外的夜色,總覺得似乎缺了點什麽。內心的空幻感再度充盈,他不知道為什麽。

他一直在想著,卻得不出答案。深夜的時候,他終於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這一晚,他又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夢裏,他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士卒,在戰場上拚殺著。他麵對著敵人的矛戟,敵人的盾牌,敵人的箭雨。

他在一道人牆中間,拿著一具屍體當盾牌,躲過了天空中的箭雨。

他拿著一把劍,衝進敵方的騎軍當中,一劍刺死了一名騎士。劍鋒從他的下巴穿進去,刺破了頭蓋骨,血濺了自己一臉。

最後,自己的劍折斷了,自己的頭顱也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薛武安仰頭看著天空,天空藍得嚇人。

薛武安猛地驚醒。

愣了許久之後,薛武安才意識過來。那根本就不是夢境,而是他真實經曆過的事。那場改變了他的於安平原之戰。

雖然結局與現實不同。但是區別僅僅在於,自己的運氣好一些而已。

曾經因為於安平原之戰被戰爭摧毀了心誌的自己,便是因為戰爭的殘忍才會接受隨王的建議去請出安西君。而在安西君也因此陣亡後,他本以為自己此生不會再和戰爭發生關聯。

而現在,自己已經成為了戰爭的發動者,他將親手為薛、幽兩國百姓帶來無盡的鮮血。他已經不再害怕戰爭,反而希望通過戰爭可以得到更高的位置。

薛武安不知該笑,還是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