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宴會(下)

百裏華不知道北成君是不是太子和薛王的人,隻好小心翼翼地道:“北成君謬讚了,承蒙諸君看得起我一個在秦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實在是感激。”

北成君一笑,收回雙手,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司馬陵。但是兩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別開目光。

“文信君還沒——”北成君還沒問出來,身後就傳來門子的聲音,“左相文信君到!”

整個質子府頓時安靜了下來,宣平君、上官何等一幹老臣頓時皺起了眉頭;呂肆、田部吏竇波等新貴目光炯炯,都想看一看這個左相到底是何等模樣;行人步乾、將車騎牛賁等人卻裝作沒聽見一般,連忙低頭喝酒。

廣平君蕭仁愷沉下了臉,放開了懷裏的蕭穰、蕭拱,看向了內庭門口。

蕭穰和蕭拱如蒙大赦,他們有點驚訝於這個放浪形骸的堂兄突然變得嚴肅,但更要緊的人物即將出現,他們卻也沒細想。

不知等了多久,一個人走了進來,花白的須發,蒼老的麵容,看上去沒什麽生氣的臉頰,瘦小幹枯的身體,這就是文信君蕭睿。

那些新貴看到這樣的形容,難免有些失落。但是宣平君、上官何、藺回等人卻是吃了一驚,因為在他們的印象裏,蕭睿的形象比這還要蒼老得多。他們都很清楚,蕭睿這不是簡單的衰老,而是心病難除。

難道蕭睿現在已經放下了當年的往事?

宣平君公孫銓皺著眉頭喝了一樽酒,無論如何,他都是不相信的。

百裏華看著眼前的文信君,穩住心神,迎了上去。而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司馬陵,則輕輕地給旁人吩咐了一聲。

很快,各人都入席坐定。而一個神秘的信使則從質子府的側門走了出來,他離開之後不到半個時辰,質子府所有的出口都出現了許多把守著的甲士。

一時間,質子府竟像是一個堡壘了。

小半個時辰之後,薛武安接到了從質子府中發出的命令。他側過頭問一遍的黎玄:“將軍,出發吧。”

黎玄是新上任的晉陽城防軍的將軍,雖然手下隻有數千人,卻是極為重要的一股力量。他看山去頗為年輕,做事也甚是雷厲風行。聽到薛武安的話,他點了點頭,回身道:“跟著薛君走!”

薛武安走下城頭,身後帶著幾百甲士,不管是誰,都會對此情景感到驚訝。晉陽城內的老百姓見到這幅景象,都在暗自稱奇,看來近日來甚囂塵上的傳言不是假的,晉陽內真的有大變發生。

而在文信君的府中,文信君最重要的幕僚樂滿,接到了一封重要的信:“甲士數百,北向王宮”。

司馬陵失算了,他送出的兩個時辰後動手的命令被劉冀識破,不僅如此,城防營的異動竟然早就在劉冀的掌握之中。

但這似乎並沒有改變什麽。

這是怎麽回事?樂滿拿著書信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他知道發這封信給他的衛尉劉冀一定也在顫抖。

要出事了……

樂滿本不是輕易自亂陣腳的人,現在卻也亂了方寸。事發突然,根本沒有一點防備。文信君臨走之前,雖然提到過要盡早讓劉冀動手,但時機卻仍不是很成熟。畢竟,薛王身邊的那個人,還沒有完全爭取過來。

樂滿知道文信君不想用十七年前的事情威脅那個人,所以仍在找一些折中的辦法。樂滿現在隻覺得後悔,早知如此,就應該直接下重手的。

現在怎麽辦?

這數百甲士到底去王宮作甚?想來,薛王已經知道衛尉的禁衛不可靠,要用正規的士卒來守衛他自己的安全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算劉冀不被撤換,宮內兵變也已經變得不可能。

當然,更可怕的是,這些甲士是去殺掉劉冀的。

樂滿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快發書文信君!”雖然覺得已有點來不及,但樂滿仍是對手下說。

一個騎著馬的信使用最快的速度奔出了文信君的府邸,這時候,薛武安距離王宮正門還有兩千四百步。

“快快開門!”信使看到質子府之後,連忙滾下馬來,衝著門口的甲士喊,“我要見文信君,快快開——”

這名信使剛剛衝上去,那幾名甲士忽然拿著矛戟刺來!信使大吃一驚,向後一退,避開矛戟,手中猛地一拔劍,頓時就砍下了一名甲士的矛頭。

這信使也是被樂滿訓練過的,劍術過人。見事發突然,已猜到了三分。四五根矛戟再度刺來,他用劍左格右擋,堪堪擋住,向後一躍,跳出四五步去,拔腿就要跑。

一道紅色的光芒從空中閃過,沒入這信使的後心,信使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音,卻仍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倒在了地上。

樂滿等待的回信,卻是不會再有了。

而府中正在默默飲酒的文信君,卻是什麽也不知道。

此時,文信君府中的樂滿也已經意識到事態的不對了。他覺得剛才的信使派得有點草率,但是倉促之下他也實在沒什麽好的辦法。

算起來時間應該差不多,但是信使還是沒有回來。

樂滿的唇邊流出一滴血來,那是他咬破的。

“給……給劉冀放信鴿,快點!”

手下聽到樂滿的聲音,卻是一愣,“信上說什麽?”

“‘即刻動手’!”事已至此,樂滿已經顧不上文辭和保密了,讓手下寫好這四個近似大白話的字之後,樂滿親自放出了信鴿。

此時,薛武安的數百甲士距離宮門還剩一千五百步。

信鴿隻用了五分之一個時辰就飛到了王宮內,信很快就送到了劉冀的手裏,他展開那張小小的絹帛,讀著上麵的字,倒吸了一口涼氣。

劉冀今年隻有三十八歲,深受薛王器重,前途無量。他本來是不應該卷入這種事情的。

到底是文信君給自己的回報太豐厚了,還是薛王的猜忌讓他無所適從?

劉冀知道,這都不是重點。對他而言,有一個必須如此的理由,這個理由沒有人知道,就算是文信君,恐怕也不知道。

“準備好人手,出發!”

劉冀把那張絹帛扔在地上,一腳踩了上去,狠狠地碾了碾,似乎在踩著一具屍體。

當劉冀走出密室的時候,他身後跟著數百禁衛,這已經是倉促間劉冀可以掌握的所有人了。他大步走向薛王休養的宮殿,從這裏過去,所需要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刻半。

“王上?”中庶子郭伏看著身前的薛王忽然睜開了眼睛,有些驚訝地問了一句。

薛王卻隻是搖了搖頭,剛才的噩夢實在太可怕了,“時間差不多了吧?”

郭伏躬身一禮,把自己的眼神隱藏在袖子後麵,“什麽時間?”

“哦,你不知道。”薛王這才意識到自己糊塗了,“不過,應該快了吧……”

新任的黑衣洛虯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年,此刻就站在薛王休養之殿的門口,緊張地打量著四周,手放在腰間的佩劍上,緊張得發抖。

此時,薛武安所處位置到宮門的距離,隻剩六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