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邀書(下)

莫臼臉上的壞笑收斂了三分,道:“那便是瞻前顧後,婦人之仁。”

薛武安長歎一聲,莫臼的答案並不超出他的預料。但是自己的天性,自己知道的比別人更清楚些。薛武安婦人之仁不假,卻並不是什麽善人,有一些下作卑劣的事情,薛武安自信還是做得來的。

現在想起來,真正邁不過去的,還是自己對墨道的信仰。如果哪一天連墨道都崩塌了,那薛武安幾乎難以想象自己該怎樣活下去。

“閑話少敘。”薛武安展了展手裏的帛書,道,“你在薛國多年,可知道公子穰?”

“公子穰?”莫臼臉色微微一變,“這封帛書是他給你發來的?”

“正是。”薛武安點點頭。

“武安,天大的良機啊!”莫臼忽然激動地一拍手,“蕭穰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薛國的太子!”

“你說什麽?”薛武安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相信。

薛國的太子邀請自己去當他的門客?

自己的名聲難道大到了這個地步?

莫臼卻仍是一臉激動,“正是!薛王晚育,早年育有兩子,卻並未存活,所以蕭穰便算作了薛王的大兒子。薛王現在已經六十六歲,離死沒幾日了,蕭穰卻隻有三十五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此人生性敦厚,善於納諫,自己又是武將出身,算是一個很不錯的儲君。”

聽莫臼如此稱讚蕭穰,薛武安心中也不由得心動了,低頭看了帛書半晌,問道:“那為何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人的名號?薛王二子蕭拱,三子蕭平的名號倒是挺大的。”

說到蕭平的時候,薛武安的語氣有點變化,不過莫臼並沒有聽出來。

“蕭穰虛懷若穀,不爭人先,雖然在國外沒什麽名氣,但是朝中的風評卻是非常好。”莫臼笑道,“幾個月前薛王病重,朝中便是公子穰主事的,獲得了群臣的一致稱讚。”

薛武安猛地一顫!

他想起來了,幾個月前在北成邑外,蕭陽擒住了公子平,正準備回到中陽堡壘,卻被自己請來北成君截住並將蕭平解救。北成君當時雖然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才選擇相信此事,但自己給北成君所說的待救之人卻是“林安”。北成君見到“林安”之後卻也沒有絲毫驚訝,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林安”便是蕭平的化名,顯然蕭平事先已經給北成君通過氣了。

而北成君與蕭陽在討論朝中局勢時,曾經提到過“公子穰”這個名字,北成君當時甚至還對這個名字有很大的反應。

公子穰會不會就是呂肆的後台,刺殺蕭平的幕後元凶?

想到這裏,薛武安再度猶豫了。如果公子穰真的是公子平在朝中的政敵,自己應該幫誰?司馬陵所說的“爭奪儲君之位”,是在指公子平有野心,想將公子穰拉下儲君之位嗎?

如此說起來,自己若真的去了薛國,到底該幫誰?

思來想去,卻仍是沒有頭緒,隻好把帛書塞進衣領,暫不去想它。

莫臼看著薛武安這片刻時間臉上風雲變幻,時喜時怒,突然又意興闌珊,對此他隻是一頭霧水,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

莫臼雖然已經言明要跟隨自己,但薛武安始終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盡管以莫臼之才,可以成為自己極好的助手,但薛武安卻不得不防他別有所圖。

有些事,還是爛在肚子裏比較好。

六月初一,雨終於聽了,隨王也終於可以抬著兩副棺槨離開於安,前往隨陽了。墨家卻仍是沒有動靜,雖然已經準備了數日,但撤退的命令卻始終沒有下達。

隨王離去,自然又是一陣虛文客套。薛武安對隨王仍有忌憚之意,離別之時也裝作聽不懂隨王話中的弦外之音,倒叫隨王自討沒趣。但隨王的涵養極好,薛武安幾次用言語試探著衝撞,他竟全無反應。

和自己以前的想法一樣,隨王並非普通君王,若時機得當,日後絕對是一代雄主。但是安西君死了,薛武安實在不知還有什麽契機能讓隨王留名史冊。

而且薛武安還有一件事想不通,隨王如果真的是害死安西君的幕後黑手,他難道不怕失去安西君之後自己擋不住秦國東出嗎?

這些答案,就交給鍾華和楊益吧。臨行的時候,鍾華向自己點頭示意,楊益也向自己打招呼。不知道是因為昔日同為安西君門客,還是因為鍾華已經跟他通過氣了。

當然,眾人之中最熱情的,還是俞仲。

“薛君,日後定要來隨陽一敘。”

俞仲恭恭敬敬地向薛武安行禮道,言語之中充滿了無限熱情。

薛武安對於俞仲的熱情卻有點不知所措,雖然他的確舉薦過俞仲,但他並不覺得自己值得俞仲如此對待,隻好苦笑著應承,心中卻是五味陳雜。

公輸起也在隊列之中,他仍然是那麽高深莫測,讓薛武安看不透。

“盧君呢?”薛武安注意到他的身邊沒有那個幽山國的白衣文士。

“哦,盧君家中有事,先行回家了。”公輸起笑道,“他日,若有機會,當可去幽城與其相會。”

這話倒說得奇怪,薛武安不禁笑道:“那公輸君呢?公輸君不也是幽人嗎?”

公輸起卻是笑道:“捭闔策士,天下為家,讓薛君見笑,我雖是幽人,卻永遠不會事幽山國,也不會再回幽城老家了。”

這話倒聽得薛武安大惑不解,幽山國雖然弱小,仍不失為一個可戰之國,總比商國那樣被徐國和梁國架為傀儡要好上太多。就算不事幽山,也不至於連家都不回吧?

但是看公輸起的神情,薛武安知道問也沒用,便不再多說。

送走了隨王一行人,薛武安隻覺得整個於安城都空空****。看著殘破的城牆,陌生的居民,稀稀拉拉沒有幾人的市集,薛武安心裏很不是滋味。經過戰火之後,於安城的居民要過上一段苦日子了,但是身在亂世,他們卻連抗議的權利都沒有,隻能任人宰割。

當天晚上,巨子發出命令,所有墨士集結出發,一起撤回隨陽墨院,再分散回到所屬分院。

當薛武安從**爬起來的時候,月光仍很亮,他幾乎都要產生錯覺,讓他覺得這是幾個月前喬蘇還在門口等自己複原蘇醒的於安城。但很可惜,不是。

薛武安看著嚴陣以待的墨家弟子,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也許這次,他也要任人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