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忽聞海上有仙山(2)

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望舒坐在他那片碩大的樹葉之上,愣愣發呆,卻是自己也不曾想到,這出海竟是這般的無聊,一日一夜過去,除了晝夜交替,星辰流轉之外,他竟是再沒有看見任何新鮮的景色,過眼都是茫茫海麵,無邊無際,心中隱隱都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煩悶出來,也是叫他有些難受。

從來第一次出海的人,麵對大海的廣闊和沉默,都是多少會感到些許不適,卻是這海麵比起陸地上,雖是不敢說廣闊了多少,卻又是無論航行多久,都看不見一絲一毫的變化,比起地麵上十裏一城,百裏一山,移步換景的狀態,卻是著實容易叫人感到絕望,甚至會在不知不覺中產生錯覺,隻以為自己此生都要在這茫然大海之上漂泊,再也看不到陸地一般。

作為凡俗修士之中的大能者,望舒要比一般的出海之人幸運許多,卻是他既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活動,整個人呆呆坐著,放空心念,就可以將一日打發過去,乃是一種十分高明的定力修為。加上望舒在靈均老道座下,星象法門也是掌握了不少,尋常海上沒有參照,他也可以借助周天星辰確定自己的位置,不會生出疑惑之感。

隻是這放空心念,一天兩天倒也還可以,時間長了多少還是會感到一種精神上的疲憊,卻是生而為人,血肉之軀,天生就不適應一成不變的景色。上天賜予人類眼耳鼻舌口,就是要叫人類感知這個世界上無窮無盡的變化和可能,一旦一切變化驟然消失,這種不適應的感覺也還是要叫人感到難受。就像望舒現在完全可以閉氣在海底行走,可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願意這樣選擇。原是天生人族,就是要叫他們在陸地上生活;違背自己的本性,其實就是跟自己做鬥爭,自然是十分艱難的。

尋常漁民出海,就是再窮困的那一家,至少也要兩人同行,才能靠著溝通交流來抵禦這種一成不變的風景,避免自己被原本就不屬於人類的大海異化了心智,卻是古往今來,真有不少因著各種原因在海上孤身一人待了太久的,多少都發生了些許肉身和精神上的變化,叫人著實捉摸不透。

因著望舒此番出海,遠不是為了打漁之類,沿途行走的路線,也就與諸多漁民不同,卻是最開始的時候,他每日裏多少還能看見幾艘漁船,聽見漁船上的驚呼之聲;到得這一兩日,卻是連漁船也看不見了,眼中隻剩下汪洋大海,飛鳥都看不見一隻,乃是這等距離,已經超越了飛鳥的極限,沒有落腳之處的大海上,是不會有什麽飛鳥的。

忍耐了兩三日之後,望舒終於忍無可忍,所謂“靜極思動”,一時站起身來,神念逸散周圍,伸手就是一指,便見一大團海水汩汩升起,最終形成了一個一丈大小的水球,包裹著幾條海魚,漂浮在望舒麵前。

著實無聊之下,望舒也是伸手去逗弄這幾條海魚,想著尋些樂子,又見這些魚都是生活在廣闊海域之上,尋常並不避人,又是一直在水球之中,被望舒的虛空法門蒙蔽了感官,不曉得自己已經不在大海之中,倒也依舊還是悠閑遊動,又是將望舒的手指當作某種吃食,紛紛湧上前來,撐開魚嘴就咬,細碎的牙齒對望舒的仙人之軀毫無作用,片刻之後海魚也就放棄,又是施施然遊開。

望舒看著這些海魚,多少覺得有點趣味,一麵感慨著海中的魚果然於江湖之中不同,卻是個個牙尖嘴利,隻怕凡人落在他們口中都要吃虧,好在自己肉身強橫,倒也不怕它們。

隻是這魚不會說話,不通人性,連點叫聲都沒有,又是隻顧自身,不顧周圍,被望舒逗弄片刻之後,彼此都對對方失去了興趣,不多時也就叫望舒感到乏味,又是好生將那團海水放回汪洋大海之中,自己依舊坐在樹葉之上,又是開始發呆。

驟然間,望舒忽然聞見一股莫名潮濕的氣味。原本在海麵上航行了這麽久,他對海上的潮濕鹹腥空氣早已適應,這會子聞到的濕氣,卻是某種帶著清新之感的涼風,一時間叫他朝著海風吹來的方向看去,便見海天交接之處,一片黑雲彌漫著擴散開來,似慢實快,不多時便彌漫到了自己的頭頂上,又是雲層中醞釀著某種氣息,隱隱有雷電鬱積,方才望舒聞見的清新水汽,便是雲層之中雷電生成之時產生的新生之水,尚未落入海中,才有清新感覺。

對於望舒這個級別的修士來說,自然界的諸多災難已經沒有什麽影響。尋常這大海之上,經常會大晴天裏掀起幾丈高的巨浪,也會出現一瞬間便彌漫數百裏的雷雲,對於一般的凡人來說,在海上遇到這種事情無異於滅頂之災;可是對於大能修士,什麽風浪雷電之類,根本就不放在眼裏,隻要不是法理運轉而產生的劫數,尋常的諸多天災都是算不得什麽。

特別望舒修行的,乃是五行陰陽的法門,天地間的一切,都跳不出一個陰陽五行去,無論是滔天巨浪,還是無盡雷霆,在他這裏倒也都是等閑視之,並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同。

隻是話雖這麽說,眼前的這一場天災,看起來卻是著實很不簡單,原是望舒自己並沒有感覺到天劫一類的氣息,卻也隱約覺得這等天象變化來得不同尋常,似乎是某種東西被驚動、打擾或是打破,導致天地之間的五行元氣不平而產生的某種異象。

算算日子,望舒自己也就心中有了些猜測,卻是這扶桑距離中原大陸,雖是有個幾百上前裏的海路路程,對於凡人來說非有萬鈞大船不能穿越,卻也禁不住望舒乘著一片樹葉幾日幾夜的漂泊。算算日子,望舒也曉得自己已經接近了扶桑海的海域範圍,卻是自己作為中原修士,踏入扶桑地界之中,又非妖族,自然是會受到一方天地法理的排斥,引動種種異象表現,眼前的雷暴天象,便是其中的一種。

不過雖是這場景來得凶猛異常,望舒自己倒是不覺得有多緊張,卻是這等異象,並不是像法理天塹一般不可逾越的障礙,隻不過是兩邊法理不同而導致的落差,就像是河床突然低矮下去,河水便會行成瀑布一般,雖是水流會愈發湍急,倒也不是叫人徹底無法。

中原的道士,對於天地自然中所存在的一切都有著濃厚的興趣。地生萬物,道士們就研究萬物之間的特性,將其分作動物、草木和礦石之類,逐一研究;天有五雷,道士們也對其自然性質有了極為深刻的了結,曉得天雷容易受到金屬、濕潤之物的吸引,曆朝曆代的皇宮之中都設立有各式各樣的引雷設備,不至於叫房屋被雷火擊毀。

作為道士之中,精修五雷之法的望舒,對於這天雷的特性自然也是十分熟悉,曉得在這茫茫大海之上,無盡汪洋海水都是吸引著雷霆向下擊落;而自己站在海麵之上,本身就要比海麵高出許多,卻是一時成了這雷雲之中蘊藏的無盡霹靂的靶子,什麽都不做就會引發雷霆加身。

要是百多年前,望舒尚未登上昆侖山之時,遇上這等場景,說不得還要著實為難一番,落個狼狽下場;可如今的他,已經成就了仙人之軀,肉身達到凡塵俗世的一個極限,比之尋常大妖都要凜冽幾分,卻是麵對自然天雷,毫不在意,愈發站直了身子,等待著雷火落在自己身上。

一時間,海麵上狂風驟起,隨即便有巨浪滔天,望舒腳下的樹葉在這無盡洶湧的浪濤之中,顯得格外孤單無力,看上去似乎隨便一個浪頭過來就能將其打翻。隻是望舒既然選擇這樹葉作為渡海的工具,自然也就是對其有著絕對的信心,卻是先前加持在這樹葉之上的五行元氣,原不是鬧著玩的,這一片樹葉漂浮在汪洋大海之上,就像是不存在於這一片虛空之中一般,永遠維持正麵向上,永遠保證不因浪濤而傾覆,甚至其行進的方向,都永遠對準了扶桑,卻是隨波逐流,紋絲不動,頗有一種以柔克剛的感覺。

雷聲震震,一時有一道照亮整個世間的電光劃破了海麵之上的黑暗,正正落在望舒的頭頂鹵門之上,又是由此開始,一道又一道的雷霆宛若找到了目標一般,爭先恐後地朝著望舒轟劈過來,聲震寰宇,一時間海麵上都有不少海魚被雷霆之威所攝,紛紛嚇得肝膽俱裂,肚皮翻白,漂浮上來,瞪眼而死。

而在無窮雷霆之中的望舒,卻是宛若沐浴春風細雨一般,不單臉上沒有絲毫痛苦神情,甚至是身上的衣服道袍都不曾被雷火毀去半分。仔細看去,就見望舒周身縈繞著電光,卻是絲絲縷縷柔和如水,別說是傷害他的身子,就是撼動他一根寒毛都難,原是這陰陽雷法大成,便能將百煉鋼化作繞指柔,九天霹靂在望舒這邊,也就是溫潤如水,斷無什麽危害。

此時此刻,望舒甚至心中想起了陰康,對比起當年三清觀的劫數和陰康的千年大劫,也是不由得感慨著天劫就是要比天災厲害,這等雷霆加身,隻怕是陰康都能夠等閑度過,完全沒有危險不說,搞不好還能好生淬煉一番肉身,以此熟悉下一次的天劫。

而在距離望舒數十裏的某片虛空之中,三男一女正呆愣愣看著這邊發生的一切情況,個個都是嚇得目瞪口呆,又聽一名手持弓箭,麵色黢黑,身量高大的男子,僵硬轉頭問旁邊一名俊俏得男女莫辨,隱含著某種嫵媚感覺的男子道:“清明,那就是你所說的仙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