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千古流傳煙雨中

南詔國主舜化暴斃,漢人清平官鄭買嗣一朝自立為王,整個南詔境內竟是沒有爆發出多大的反對聲音,一眾烏蠻人和白蠻人都是表現了詭異的沉默,卻是在舜化在位的這六年裏,鄭買嗣等人早已暗中把握了南詔的一切關節,也是蒙氏掌控西南兩百餘載,期間多有民怨累積,鄭買嗣誅殺蒙氏八百親族,倒也是遂了某些百姓,甚至某些烏蠻人的心願,多少有些道理,卻是順利登上了帝位,當即便建立了大長和國。

政變驟然發生的第二日,舜化在位之時在崇聖寺鑄造的丈六觀世音銅像一時震顫不休,鄭買嗣聞得消息之後,顧不上收拾王庭之中的一堆爛攤子,先行趕往了崇聖寺祭拜觀音,又是立下宏願,打算遷都崇聖寺旁,在太和城的舊址之上,重新擴大土地,建造新的王城,取名為“羊苴咩城”,世代供奉僧眾,化西南為佛國。

得到鄭買嗣的祭祀,又得了一眾僧人的日夜祝禱,崇聖寺中的一眾神像終於重歸平靜,卻是機緣在此,佛門由此在西南大興,便如當年靈均老道幫助皮邏閣立國,奠定道門根基一般,信任的西南帝王也得到了教門勢力的幫助,一時間穩住了腳跟。

而也就在這段時間裏,老百姓們忽然發現三清觀之中的幾位高人一一都不見了蹤影,原本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大家聽聞得當年的靈均道長回到了三清觀中,都想著上山來看看,卻是到了之後,隻見熊道人領著一群不知從哪來的年輕道士打理著三清觀,無論是靈均老道師徒幾人,還是先前的那一位呂道長都是不見了身影,一時叫他們也是著實遺憾,也是無法。

南詔王朝覆滅之後,先前隆舜定下的諸多規矩也是一時灰飛煙滅,老百姓們總算是敢於再度重拾信仰,自由在道門和佛門之間選擇,多少還是對三清觀有些感情,這一趟來得卻是著實失望,也是無法。這些年裏,佛門密宗的傳道著實猛烈,也有不少人改信了密宗,再加上這一次見不到靈均老道等人,卻是一時間叫道門的道統愈發罕見了,全靠著靈均老道當年推動三教融合,如今信道的人在巍寶山下,倒也還有些許。

南詔覆滅之時,中原的李唐也是走到了最後的關頭。就在南詔陷入混亂的最後幾年,李唐中原也是陷入了宦官與藩鎮之間的奪權爭鬥之中,皇帝已經成了擺設,國度也幾番易手,整個中原的天下,一時間陷入了戰亂之中。

天子失權,宦官臨朝,李唐的江山大統已經是名存實亡,隻不過是維持著一個空殼而已。而人心之中的欲望,從來不會輕易得到滿足,李唐的江山大統,在不少人眼裏都已經是唾手可得之物,卻是連著宦官們都不滿於躲在幕後,紛紛動了自立為王的念頭,愈發將局勢推入混亂之中,最終導致了中原地界的分裂。

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李唐自推翻隋帝,穩坐江山以來,迄今已經有了近三百年的光景,期間還是得了上主在安史之亂中出手相助,才勉強延續到了今時今日,卻是延續的時間越久,後期對於百姓的壓迫和消耗也就越大,黃巢之亂結束後,中原十室九空,民生凋敝,能夠維持李唐存續的根本已經受到動搖,卻是真如其太宗皇帝所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水近乎幹涸,李唐這一艘大船便也逐漸陷入了淤泥之中,等待著被後來的濤濤洪流淹沒。

天下紛亂,唐王失權,道門內部也是亂成了一鍋粥,卻是因為上主的緣故,李唐的國運多得了幾十年,導致了黃巢之亂的爆發,卻是逼得一眾道士紛紛出山,庇護百姓,以求留下人道火種,莫要叫這一次的戰亂影響太過深遠,進而幹涉到兩百年後的浩劫。

當年道門一眾高人出手,作法敗壞李唐國運,原本就是為了避免著國破家亡時的百姓疾苦,然而從來天不遂人願,道門又大法之人,卻也有大法之人治之,雖是通過敗壞李唐氣數,避免了今後幾十年更大的浩劫,可是單單黃巢之亂,就是徹底打亂了道門眾人的計劃,繞是有陳老道飛升之前的預言指點,道士們出手還是晚了一步,到得平息事件,傷害卻是已經造成。

南詔的事情,到得今日為止算是徹底了結,靈均老道師徒四人與南詔近兩百年的因緣,也算是有了一個完滿的句號。對於如今已經成熟了許多的望舒來說,南詔的滅國並不是最壞的結局,至少是道門一脈的道統,幫助烏蠻人保住了他們的血脈,不曾因著國破而導致家亡,自身的獨立性還得以維持,也算是著實不易,也不會想年輕時候那般,妄圖改變一切,多少還是學會了接受,也算得上是一種進步。

機緣已經了結,師徒四人便也沒有繼續留在南詔,而是與呂道長一起,回轉了中原之地。熊道人因為上了年紀,雖是有丹藥延壽,也不可能像望舒他們一般擁有近千年的壽元,考慮到自己剩下的歲月,熊道人卻是選擇了繼續留在三清觀中看守,又是南詔已經滅國,道門在西南暫時沒有什麽事情,三清觀對於熊道人來說,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養老去處。

自從將三清觀的福地洞天與南詔氣數分割開以後,那一片福地洞天本身就已經接近完滿,又是有著三清天尊的法理之身坐鎮,熊道人留在三清觀倒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麻煩,日子也還算得上清閑,也不容易受到別人的打擾。

而呂道長去三清觀坐鎮,原本就是為著保護熊道人和三清觀去的,如今一切事情都已經了結,便也不必繼續留在那裏,又想著要去中原大地上好生行走一番。

根據呂道長自己說,他這一次降世臨凡,原就是為了幫助人間的道統度過兩百年後的浩劫,而麵對浩劫,呂道長自身的修為自然是十分重要,對於人才的培養倒也不曾放鬆,原是早些年還未去南詔之時,呂道長就時常在凡俗世間行走,也著實看中了幾名有根骨的弟子,將他們收入了門下,傳授了些許大道妙法。

這一次眾人離開南詔,留下熊道人一人,呂道長便也從他的諸多弟子之中挑選了些許悟性好,修為高明的,送去三清觀中,服飾熊道人修行,同時也是幫著解決某些還可能存在的麻煩,左右沒有什麽大事,就當是請熊道人幫著指點這些弟子道理也就是了。

長生久視的修士一眨眼,人世間就是十幾年過去,卻是呂道長當年收的弟子,有不少都是自己也做了師父,一時間師父帶徒弟,倒是有不少人前往了三清觀中,叫那三清觀從一開始的隻有師徒四人,到了如今這般繁榮熱鬧的樣子,著實也是難得,多少有了些大道觀的意思,雖是暫時不著急在南詔傳道,倒也是香火鼎盛,熱鬧非常。

南詔的三位妖王在南詔滅國之後,也通過靈均老道的幫助占卜了些許天機,曉得今後的王朝將會越來越偏向佛門,也越來越偏向人治,他們這些妖王,隻怕是在凡俗之中難以存身,也不像先前一般能夠被奉為神明,卻是供奉他們的巫教,已經在南詔的人道鬥爭之中逐漸消弭,如今僅僅是名存實亡,沒幾年也就會徹底消失,難以與佛門對抗,自然也就退避三舍不出。

左右幾位妖王,都是在南詔立國之前就在山中修行的,如今南詔滅國,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回到最開始的生活狀態而已,算不得什麽大事,也就是文狸受些委屈,卻是今後再也沒有了可口點心享用。

靈均老道等人臨行之前,也曾於委蛇等人著實商量討論過,最終未能說服幾人同來中原,卻是幾位妖王故土難離,願意在西南的山山水水裏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如今南詔滅國,望舒他們便也再不用擔心什麽因果糾纏,左右思念起來了,虛空挪移轉瞬就可以前來相互拜訪,乃是修行的好處,並沒有什麽困難,也就不再糾纏這些旁枝末節,一應地順其自然去了。

因著知道望舒不久之後就要出海前往扶桑,委蛇倒也是著實拜托他好生打探陰康的消息,無論結果如何,都要叫陰康給他們報個平安。望舒欣然應允,也是陰康身上有靈均老道的信物,扶桑不過是一個小小島國,以望舒的手段尋找陰康卻是不難,也的確是應該給眾人報個平安才好,免得他們成日裏擔心牽掛。

如此一來,便算是西南事了,之前兩百年的歲月,都可以沉澱在曆史和記憶之中細細回味品嚐,南詔國,太和城,蒙化城,皮邏閣、鳳迦異和其他一切種種,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成為曆史。

已經發生的事情,不會忘記,對於望舒他們來說,這一切並不是終結,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從今往後,西南之地隻剩下南詔遺址,卻也要迎來新的王朝和百姓;而從今往後,三清觀便由熊道人真正擔任觀主,卻又是誰都不會忘記靈均老道和他的三名弟子。

到的最後,絕大多數東西都隨風而去,留下來的,是老百姓們口耳相傳,世代不忘的南詔古國,鬆明樓上,柏節夫人以及諸多神話傳說。時間為這些故事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卻也給這些故事凝練了亙古不滅的精華,風中雨中,老人的呢喃和孩童的歡笑中,這些故事必將永久流傳,直至千年萬載,直至世界上最後一個烏蠻人的消失。

“今古河山無定據,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從來幽怨應無數?鐵馬金戈,青塚黃昏路。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納蘭性德《蝶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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