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山月小水落石出（1）

望舒看著周遭彌漫不休的咒文，聽見陳老道的聲音，卻是沒有回答，知道這隻是陳老道留下的一段話語而已，並沒有自我意識，一切都是事先準備好的。

其實保留影音的手段，在道門之中並不罕見，一般情況下也不需要這麽複雜。很久以前，道士們就已經發現伴生鐵礦的母石中，偶爾會出現磁石，以特定的雷法運轉，就可以在這些磁石中留下聲音和影像，隨時可以調出，十分方便。

華夏古人使用磁石的曆史，比起其餘民族都要長久許多，卻是古人認為石乃鐵之母，某些石頭能夠吸引鐵，是因為其母性慈祥，故而稱之為“磁石”。上古三皇五帝時代，軒轅黃帝便已經使用磁石製出指南車，用以在濃霧之中擊潰邪神蚩尤的軍隊。而道門也被稱之為“黃老”，其中的這個“黃”，指的就是軒轅黃帝，卻是這位聖皇，乃是丹道始祖，道門之先。

磁石的使用，從軒轅黃帝時候便流傳下來，到得始皇帝時候，已經發展得十分完備，卻是煉丹師已經能夠用木炭、赤鐵和黃鐵煉製出磁石來，相傳始皇帝阿房宮中，就有一道純粹用磁石製成的大門，防備不軌之人攜帶鐵質兵器入內。

隻是用雷法在磁石上記錄聲音和影像的法門，雖是十分輕鬆容易，卻也不是十分保險，卻是每一個精通雷法的修士，都可以從磁石中獲取信息。又因這種法門，是以天磁地磁為理論基礎，對於修道人的元神影響極大，難以使用秘法保護，故而許多要緊的消息，道士們還是選擇用其餘辦法流傳。

陳老道所使用的法門，其實也是利用了磁石的原理，隻不過是將咒文封存在文書之內，需要先開啟文書，釋放咒文，才能由咒文行成類似磁石的作用，傳達其中所蘊含的信息，難度也不是很大，安全性卻是上升了許多，故而望舒一見，就曉得陳老道有要緊的話留下，也是十分嚴肅。

果不其然，那道陳老道的聲音並沒有等著望舒回答，而是自顧說道：“老道原想等你回來，當麵與你好生說說，卻奈何你在昆侖閉關，天界對老道的召喚又是一日強似一日，實在無法，隻得將這些話語，留存下來，待你回來，自能知曉。”

望舒點點頭，又聽陳老道繼續說道：“先前你要去昆侖，老道便已經曉得會發生些許事情，隨後果不其然，驚動了西王母迎你，自也要叫你心中生出不少疑惑來。實話實說，有些事情並非老道刻意瞞你，隻是一來時機未至，二來有些事情老道也不是十分清楚，卻是不好多說。不過到的如今，老道飛升在即，實在不願意留下一堆謎團給你，還是要將知道的事情說與你聽。隻是望舒你要記好，老道在此處與你說的話語，牽涉道門要緊機密，法不傳六耳，斷不能說與別人知曉，除非有朝一日，你自己徹底弄清楚了事情的一切原委，屆時如何處理，就要看你自己了。”

望舒聽到這裏，胃口也已經被吊了起來，卻是陳老道要說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有關她的身世。隻是望舒修行至今，也不過兩百餘年，比起陳老道的千年壽元，實在是太過短暫，以陳老道的身份，這道門之中哪裏還會有什麽他都不清楚，不知道，不能說清的事情呢？

仔細集中了精神，望舒就聽得陳老道的聲音繼續傳出：“此事要說，需要從始皇帝立國時候說起。千餘年前，上一次的滅法浩劫降臨，道門全力抵抗之下，損失慘重，堪堪靠著元始天尊在昆侖山留下的後手，才勉強度過。劫數來臨之時，道門中有一名已經證得天線果位的修士，喚作‘徐福’的，在始皇帝氣吞六合的神威之下，無可抵擋，不得已提前飛升仙界，卻是三年之後突然回轉，性情大變，匆忙召集道門眾人，傳下下一次浩劫的些許信息，更是不知從哪裏，帶回來三個嬰孩，交給道門中人撫養，隻說是非凡之人，卻不說明緣由。”

望舒聞言一震，暗道難不成徐福帶回來的三名嬰兒，就是自己一門師兄妹三人？可如此一來，莫說時間與自己等人的年紀對不上，就是這千年時光衝刷，自己三人就算是天仙也不能留存在人界，卻是產生了矛盾。一時間，望舒自己的心裏也是亂成一團，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覺得莫名恐懼，卻是隱約接觸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陳老道十分了解望舒，也知道他這個時候勢必會有些為難，便也一時住口不言，等了片刻，才繼續說道：“當時徐福傳出的消息，引得道門中一片混亂，又是適逢始皇帝求取產生不得，被一眾修士欺騙，震怒之下，要殺盡天下修士，燒盡天下道書，破滅聖人道統。徐福為保道統傳承，主動與始皇帝接洽，以仙人手段，叫始皇帝在東海之濱見到了海外三座仙山，求得童男童女五百名，攜帶這諸多道書，親自出海，為始皇帝求取長生不死之藥。”

“如今我等都是曉得，始皇帝原始受了徐福的蒙蔽，卻是徐福出海之後數年，始皇帝便暴斃駕崩，秦也二世而亡，宗廟破敗，終究保得道門道統不滅，天下修士不絕，也是以徐福當時的修為，隻怕是對始皇帝用了什麽蠱惑之法，叫始皇帝對他萬般信任，毫無懷疑。”

“徐福自出海之後，便一去不歸，靠著那五百童男童女，在海外扶桑發展出一個國度，其人自號大和，尊徐福為天皇，卻是在沒有了這位道門仙人的消息。當時道門在昆侖山損失慘重，留下的我們這些小輩也無力橫渡汪洋，待得百餘年後，我等修行都有所成，到也曾出海扶桑，卻是尋不到徐福的點滴下落，也不知他是重返了仙界，還是被謫為凡人，壽盡身死。”

說到這裏，陳老道歎了口氣，道：“老道也不與你賣關子，那徐福帶回來的三名嬰孩，便是你一門三人。當年徐福留下你等，語焉不詳，自己又是悄然無蹤，叫我等一時無法，隻得好生照顧你等，卻是發現你們的元神陷入自閉之中，隻有肉身維係著一絲生機不滅，便如高深龜息之法一般，不飲不食，成日裏昏睡不止。”

“我等修為遠遠比不上徐福，無論用了何種法門，都算不出你們三人的來路，又是見你們個個異於常人，便將你三人留在了終南山中撫養照顧，轉眼便是數百年，你三人卻是依舊維持著嬰孩狀態，不曾發身長大，依舊日日昏睡，不見蘇醒。”

“就當我等以為你們再也不會醒過來，已經失了希望的時候，百餘年前，你三人卻是一時轉醒，睜眼啼哭，便如剛出生的尋常嬰兒一般，叫人看不出任何特殊之處。當時，我等認為徐福留下你三人，該是為了應對日後的浩劫，便也有心收留你等入昆侖山一脈，卻不料送你們前往昆侖山的那道人，還未到得昆侖山前，便發現那女嬰，也就是你師妹嘉月啼哭不止，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踏足昆侖山洞天之中。”

“那人自是不敢大意，便也不曾帶你等進入昆侖，轉而回報我等，卻是想要帶你們回來都是不行。任何一處福地洞天，似乎是天然受到你等抵觸，無論如何也不能接納了你們，就連你們最開始待的終南山洞天，也是一般。無奈之下，我等一眾祖師商議許久，決定尋一名穩重修士在福地洞天之外照顧你等，卻又無人願意承擔這等重任，最終還是靈均主動站出來，將你三人領走，自此不再踏入任何一處福地洞天，隻做個雲遊道士，倒也見你們順利長大，步入修行，到得如今。”

說到這裏，陳老道的聲音一時停頓，望舒站在那石室之中，卻是已經愣的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竟是不知道陳老道所說的是真是假，卻是這等故事，實在太過聳人聽聞，雖然他曾不止一次猜測自己的身世，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等情況。

千年之前的一切種種，望舒沒有絲毫記憶；陳老道所說的徐福仙人，望舒對他也沒有任何印象。這一切，對於望舒來說，就像是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一般，無論如何也聯係不到自己身上，一時難以接受，又是疑惑不解，腦中隻覺得混亂不已，心中又是一片波瀾起伏，著實無法，隻得呆呆站在原地，不住放空大腦，生怕自己被這等消息震撼了心神，被弄成了白癡去。

好半天過去，望舒以為陳老道的話已經說完，一時又是聽那符文之中傳出聲音，道：“望舒，或許老道當麵對你說起此事，還能叫你更容易接受些。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此事著實有些離奇太過，自是要叫你難以接受的。我不知如何寬解你，隻以長輩身份，或者說名義上的長輩身份，跟你說上一句，卻是無論你身世如何，你就是你，你就站在這裏，真實不虛，不必懷疑。”

說著話，陳老道也是著實歎了一聲，歎息聲回**在小小的密室之中，顯得格外蒼涼，許久才繼續說道：“我如今飛升在即，一旦進入仙界，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轉。留下這一段話語給你，即是不像留下遺憾，也是為著推卸責任，叫自己心中稍稍安定些許。望舒，無論如何，我都將你看作自己的弟子一般，即使你不記得，始終也是我照顧了你這幾百年，臨了分別，著實不舍。今日之事，你若能夠接受，便為最好；若是不能，就當我從來不曾說過便是……我走了，後會有期！”

隨著最後一點聲音落地，周遭牆壁上的咒文逐漸蒸發消弭，逸散在空氣之中，不複存在，隻留下望舒一人，站在這小小密室之中，一時沒有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