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寒雨連江夜入吳(1)

從根本上來說,神道和仙道多少還是有些不同。雖然神與仙都是大能者,但其成就與追求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不同。

作為神祈,一般都是受到冊封成就,無論是元始天尊敕令在封神台冊封也好,人間皇帝下詔在三山五嶽冊封也罷,甚至民間信仰累積,有百姓在家中供奉也是一般,神祈總是有其封誥,同時有其職責,自身與法理之間有著莫大的關係。

而作為仙人,則是像陳老道這般,不靠前輩高人,不靠世俗權力,甚至不靠民間信仰,萬事隻求自身,自身圓滿,修行就跟著圓滿。雖然仙人最終還是要升入天界,受五方天帝節製,但從道理上來說,其身份與身為臣子的神祈還是有些不同。

華夏數千年來,曾經發生過無數次封神之事,當中最為浩大的一次,莫過於商周之交的封神大劫。如今降臨在泰山蓬玄洞天之中的泰山府君,便是封神大劫之中證道成神的,與化身十殿閻羅的太乙救苦天尊不同,一個是天道封神,一個是闡教真仙。

但無論是神也好,仙也罷,一旦證道,威能總是一般無二的。仙道錘煉自身,圓融心性獲得的法力,神道一眼可以通過自身與天地法理的融合來獲得,甚至因為借助法理,在有合適的方式和儀軌的情況下,神祈的力量要比仙人都強大許多,卻是其自身運轉天地之間的規律,一舉一動都有天地間的氣數加持,自是厲害。

泰山蓬玄洞天一脈,從封神戰後就是以東嶽大帝,泰山府君作為祖師神祈膜拜,雖然泰山之中也還有類似西王母、碧霞元君一類的神仙廟宇,卻不如泰山府君一般受到整個泰山一脈,甚至整個中原道門的信仰和膜拜,曆代泰山掌教手中,也不掌握著借用西王母和碧霞元君一類神仙法力的儀軌法門,隻將其作為高高在上的神祈供奉,也不奢求其他。

而泰山府君在泰山,受到的信仰和崇拜就要多得多,卻是蓬玄洞天開辟之初,泰山一脈的修士手中就掌握著借用泰山府君力量的儀軌手段,一切以泰山府君為核心,修行陰陽,判斷生死,甚至最終成就神道,都是寄托在這位大神的身上。

泰山掌教崔道人一時勾動泰山府君和十殿閻羅的力量降臨當場,整個洞天廣場之中便瞬間陷入了一片昏暗和混沌之中。原本此時此刻,正是一日之中日光最為強烈,陽氣最為充足的正午時候,諸位陰司神明法身降臨的瞬間,卻是昏暗得直如晨昏一般,光線隱約,氣氛凝重。

見得泰山府君神像和十殿閻羅法身被順利請出,崔子鈺臉上的神情也是放鬆了不少。近百餘年來,他也隻主持了兩次這樣的儀式,兩次都是心驚膽顫,如履薄冰,生怕有個一絲一毫的差距,在一眾道門高人麵前失了泰山的威風,更是召喚泰山府君呢力量降臨的儀式,各種隱含著些許難以言明的危險,就如那日元武道士難以掌握大旙一般,稍有不慎就要釀成不可挽回的慘禍。

長出了一口氣,崔子鈺也是一時轉身,朝著設立在泰山府君神像腳下的一眾蒲團走去,又是神情複雜地朝著如霜道姑看去,頗有些不忿之意,卻是百年來這兩次儀式,都是因著如霜道姑強烈要求,說動一眾道友,才不得不舉行,卻是給崔子鈺找了不少的麻煩。

如霜道姑此刻正與一位周身裹在漆黑道袍之中,看不清年紀性別的道士小聲說著什麽,感覺到崔子鈺的眼神,如霜也是冷冷一笑,並不理他,卻是大家各司其職,各有作用,她卻是不願意與崔子鈺有什麽太多的糾葛和往來。

前方蘆棚的之上的望舒等人,一時也是朝著神像腳下的那一眾蒲團看去,雖是疑惑,卻也不曾貿然發問,就聽馮元清小聲說道:“各位師弟師妹,那邊是真正掌握大權的高人落座之處,不乏祖師修為的大能,我等莫要長久盯著,免得叫他們起了感應!”

眾人聞言,連忙轉開眼神,不敢再看,卻又聽得嘉月一時小聲嘀咕道:“我怎麽看見元香師妹的師傅也在那邊?難不成她也證就了祖師修為不成?”

馮元清搖了搖頭,小聲道:“如霜道長是我道門之中執掌刑律之人,此番泰山之會便是由她一力發起,身份不同,故而她雖然修為還未達到,卻也已經足夠坐在那個位置了。”

眾人問得此言,心情都是有些複雜,卻是這樣說來,此番導致靈均老道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質詢的,就是這位如霜道姑了。雖然先前眾人對她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卻也沒有什麽太多的想法,如今卻是難免生出些許不滿之意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一直沒有說話的繹心道姑見望舒他們神情不善,也是伸手拉了拉望舒的袖口,紅著臉小聲道:“望舒師弟,莫要起了雜念。如霜道長執掌道門刑律三百年,一絲不苟,言必有物,從不會隨意冤枉別人。此番靈均道長接受質詢,從規矩上來說並沒有錯,雖是這樣稍顯嚴格,卻也不能說如霜道長的不是。”

望舒聽到繹心的聲音,心情也緩緩平複下來,卻是這繹心道姑確有過人之處,一言一行都有著一種叫人信服和心安的感覺,隻要她不顯化另一個自己出來,倒也算是個讓人信任的人物。

其實眾人也都知道,如霜道姑這一次的舉動,多少與先前她和靈均老道的衝突有些關係。然而誠如繹心所說,她這般做卻是合乎規矩,叫人挑不出毛病來,否則整個中原道門,高人眾多,也不會由她胡來,答應這一次泰山之會。

眾人說話間,就見陳老道從蒲團上緩緩站起,瞬間出現在平台中央,朗聲道:“諸位道友,時辰已到,此次泰山之會就此開始!此番相聚,原是因數月之前,唐王召集了百餘名外道修士,隨軍征討南詔。南詔拓東城下,這百餘位外道修士盡皆隕落身死,造成我中原修士之間動**。應如霜道友要求,我等召回了坐鎮南詔道統的靈均,質詢此事。”

“今日諸位道友齊聚,泰山府君在旁,此次質詢之事,人神共鑒,不容置疑。在泰山府君麵前,諸位想問什麽,都可以暢所欲言,隻要與此番事件有關,靈均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質詢之後,我等再商議對此事的處理。”

說著話,就見陳老道一揮手,靈均老道一時間便站在了他的身旁。與此同時,那座高大無比的泰山府君神像之上也垂下了兩道黑白相間的氣流,絲絛一般搭在了靈均老道的兩肩之上,隨即將其兩手纏住,叫他在原地動彈不得。

陳老道微微點了點頭,知道泰山府君的力量已經作用於靈均老道身上,使他在這段時間內,必須如實回答一切有關此事的問題,一旦有半句虛言,泰山府君那分陰陽,斷是非的力量就會作用與靈均老道的元神,叫他飽受折磨。

一時間,場中一片寂靜,卻是諸多修士雖是聽聞了先前南詔發生的事情,卻不像陳老道這般能夠洞悉一切因果,不知細節,一時也不好開口詢問,卻是上一次泰山之會的情景,還如不可磨滅的陰影一般銘刻在某些人的心頭,叫他們不敢貿然發問。

眼見眾人寂靜,如霜道姑也就當仁不讓地大步上前,一時站在靈均老道對麵,臉上帶著一絲不明意義的笑容,朗聲問道:“靈均!我問你,當日拓東城前,你可曾出手?”

“老道的確出手。”

“你是否殺了外道修士?”

“老道的確誅殺了太一道人。”

如霜道姑滿意點頭,又是聽得周圍一陣壓抑不住的討論聲音,卻是那太一道人,在外道修士之中也是著實有名,其修為已經超過了大部分道門的教宗人物,距離祖師級別的修為隻差一線。靈均老道不過是幾年前才有所進步,竟然能夠誅殺太一道人,卻是太過強橫了一些,叫眾人都心中生出了不同的想法。

如霜道姑可不管別人怎麽想,見靈均老道在泰山府君的壓製之下,不得不如實回答自己的每一個問題,中心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眾掌握一切的感覺,卻是她以教宗之身,審問一位祖師,成就感也是非同尋常。

一時間,如霜道姑又是問道:“道門對南詔和中原的安排,你可知曉?為何唐軍攻入南詔,你要出手相抗?”

靈均老道抬頭看了看如霜道姑,一時麵無表情道:“當時南詔上元皇帝鳳伽異已經戰死,李唐與南詔之間的殺劫瓦解冰消。我弟子與那太一道人交手,性命垂危,我才在劫數消弭之後,出手相助,斬殺太一道人。”

如霜道姑麵色一冷,嗬斥道:“我問什麽,你說什麽,其餘的不要多說。不過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倒是要問問你,你那弟子出手,是在南詔副君死前還是死後?他又是否知道此事牽涉眾多,茲事體大?你作為師父,是否有失職之處?”

如霜說話的聲音不小,在場眾人都是聽得清楚,一時間望舒隻覺得臉上發熱,腦子也是一陣發暈,恨不得這就衝上前去,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再不願意叫師父被人這般為難。就在此時,眾人隻聽得如霜身旁的陳老道輕輕咳嗽了兩聲,說道:“南詔此番劫數,全在鳳伽異一人之身,望舒出手相助,乃是老道首肯,許他了斷因果,並不幹涉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