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麵如傅粉一般同(4)

南詔和吐蕃大軍攻來,李唐內部自然是一片嘩然。十七年前,吐蕃大軍長驅直下,攻占都城長安的屈辱之事還曆曆在目,當年追隨李豫逃離國都的諸多老臣也還尚在朝中,回想起當年之事,還是叫他們一時難以接受,又是憤憤不滿。

李唐這一次的皇權交替,並不像上一次一般倉促而突然,既沒有發生先皇和太上皇雙雙驟然離世,也沒有重演當年朝臣兩分,宮闈內亂的局麵。李適繼承的皇位,可謂是順理成章,十分自然,朝中並無任何一人反對,駐守各處的將領也是紛紛表示了支持。

在這樣的情況下,李適這個皇帝所能掌握的力量就比當年的李豫要多得多,又是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當年番邦攻占國都的大仇還未得報,如今南詔與吐蕃又是再度聯軍攻來,自是叫李適一時震怒,降下口諭,召集兵丁,迎擊南詔和吐蕃。

上一次李唐與南詔的大戰之中,因著南詔一方有委蛇等高人出手相助,以超凡之力對抗凡俗大軍,殺得李唐兩番節節敗退,又是損失慘重,多年未曾恢複元氣,間接導致了安史之亂中唐軍的衰弱。這一次李適下詔討伐南詔,卻是天下承平已久,一時間也有老臣進言上書,請皇帝三思考慮,萬不可以區區凡俗大軍對抗南詔的一眾妖王,卻是提出征召民間高人大能之士,隨軍出征,對抗南詔。

因著李適繼位之時,距離安史之亂的爆發已經過去了數十年。在這數十年間,道門若有若無地與李唐皇室撇清了關係,隻在江湖之中活動,不入廟堂之內伴君,自也使得李唐幾任皇帝對道門不滿,又是於一眾怪力亂神之事嗤之以鼻,隻當道門無能,在安史之亂中未能表現出他們所謂的神通,無顏麵對皇室,故此避而不見,使得皇帝對修行一事十分看不上眼。

然而看不上歸看不上,當年南詔大軍施展妖術,引發疫病瘴毒,破滅李唐二十萬大軍之事也不算是太過久遠的曆史,朝中一眾大臣多少也是有些耳聞,李適對此也頗有些知曉。既然這一次決定對付南詔大軍,說不得就要仰仗民間的諸多奇人異士,隻要他們能夠將南詔的一眾妖王和修士壓製住,李唐大軍自然能夠擊潰南詔和吐蕃的聯軍。

想到此處,李適也就順應朝中大臣的請求,親自下了詔書,出了皇榜,張貼天下各處,招納有識之士,隨軍對抗南詔,功成之後自有浩大封賞。天數循環,星辰運轉,佛道兩家未曾表態,一眾外道修士卻是看見了南詔國運轉衰的時機,一時紛紛出世,趕往都城長安,投身朝廷麾下,隨軍對抗南詔。

區區半月光景,李唐一方竟是集結了近百名外道修士,齊集一處,其中高人眾多,大能也不是沒有,特別有幾名形貌詭異的修士,竟是叫得欽天監中一眾星官都畏懼幾分。

相反的是,號稱鎮守中原氣數,普渡萬千百姓的佛道兩家竟是都沒有太明顯的表示。佛門在李豫一朝得了朝廷的大力扶持,如今卻也未曾派出繼位高僧大德來相助唐王,隻不過是送來百餘位未曾修煉神通法術,隻是經驗武功道理的俗家武僧,隨軍出征,說是大乘佛法不修殺戮,隻求度化蒼生,有這百人武僧隨軍,定能度化南詔百姓,叫他們重新歸於王化之下。

至於道家,則是徹底沒有了聲息。李適雖是新帝即位,卻也聽說過皇室之中的諸多秘聞,曉得當年玄宗皇帝曾派下使者,手持唐王詔書,請道門高人出手,幫忙平息安史之亂。誰曾想那詔書送達南詔,竟是在南詔國主親自護送之下,被一眾道門修士當麵毀去,自然也就沒有任何一名修士出手相助李唐皇室。

這等秘聞,聽在李適的耳中著實不是滋味,便也熄了延請道門高人的心思,饒是聽聞道門前些年出了一位天仙,依舊隻將其當作胡言妄語,未予才信。

故因此,李唐這一次征討南詔和吐蕃的大軍之中,隻摻雜了百餘名外道修士,卻是沒有道門正統和佛門高人。朝廷對此也不置可否,不欲強求,便也順其自然,著右神策都將李晟統帥四千神策軍,帶領一眾外道修士,趕赴川蜀一帶,與當地守將匯合,迎擊南詔和吐蕃的聯軍。

就在李唐大軍開拔的當夜,望舒和委蛇等人也一時不見了身影。到得第二日嘉月做好的早飯,見望舒遲遲不起,自己跑去尋他,才發現他臥房之中空空如也,絲毫沒有昨夜活動過的痕跡,這才慌忙跑去找了靈均老道過來。

靈均老道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什麽太過誇張的表示,隻是輕輕歎了口氣,又帶著嘉月和大師兄在望舒房間裏看了許久。片刻之後,靈均老道似乎發現了些許端倪,一時伸手點在望舒臥房的某處虛空之中,就見那一處虛空漣漪波動,隨即無數光影聚攏又瞬間消散,最終凝聚成望舒的一道虛影,施施然站在眾人麵前。

見得這道虛影,嘉月和大師兄已經是愣了一愣,卻是這虛影並非是一道記憶,而是有著靈性蘊含之中,類似於意念投影,又有些許不同,看樣子應該是利用宙光法門留下,與當年望舒所見的上主投影一般無二。

那虛影被靈均老道從過去點化出來,也是迷糊了片刻,隨即眼中神光便流轉起來,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朝著靈均老道深深跪拜下去,口中輕聲道:“師父,李唐大軍已經開拔,攻入南詔也隻在月餘之間。弟子有心相助鳳伽異,卻不敢與師父當麵告別,還請師父寬恕弟子不告而別之罪!”

靈均老道伸手虛扶,也知道這虛影乃是來自過去的時光,自己不能作用於他,便歎道:“這十幾年,你倒是不曾改變了心意。此事個中因果厲害,陳祖師已經與你說得分明,為師也不能出手助你。事到如今,說什麽也晚了,倒也勸不住你。”

那虛影果然是有意識的,聽得靈均老道這般說,也是繼續俯首道:“弟子知道師父關心弟子,奈何這南詔國運之事,與弟子糾纏已深。若不能了斷這一段因果,完滿這一番心願,弟子心中始終不安。弟子不敢牽累師父,也不敢勞動師兄和師妹,還請師父萬莫為了弟子而犯險。”

一旁嘉月聽著,已經是氣紅了臉,一時大聲道:“師弟,你說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我同門,相知已近百年,一切心意,盡在不言之中。難道你要做什麽,師姐會攔著你,不幫你不成?你今日不告而別,是將我當外人了!”

望舒的虛影微微一顫,隨即輕聲道:“師妹,此事是我的因果,也是我的緣分。陳祖師說得清楚,卻是逆天而行,必遭天譴。我又怎能拉你下水,叫你為我犯險?左右我氣數在此,此刻不當隕落在南詔境內,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而已,又何須多加牽累?”

嘉月急得跳腳,卻見一旁的大師兄一言不發,電光火石間伸出一隻手去,散發著淡淡的清光,竟是一把拉住了望舒虛影的手臂,又聽他輕聲道:“師弟,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且回來,師兄自會助你!”

說話間,就見大師兄手上青筋暴起,似乎是用了絕大的力量,要將望舒透過這虛影的聯係,從此刻不知身處何處的虛空中拉扯出來。奈何眾人之中,大師兄的修為自然不弱,可在宙光法門一道上卻是不及望舒,就見那虛影微微抖動了身子,隨即便如一道薄霧一般掙脫了大師兄的手臂,叫他力道用在空出,未能成功。

望舒的虛影被大師兄一扯,雖是掙脫,也是不由自主站起身來,又是說道:“大師兄,此事我自有打算,還請師兄理解。你我雖是少年之身,卻也個個是年逾半百之人,早不是小孩子,你該信我才是。若是事有不測,我自會放手不管,還請師兄放心。”

靈均老道見狀長歎,上前按住了大師兄的手,又對望舒的虛影輕聲道:“此事原本與我道門無關,乃是李唐與南詔之間內耗氣數。為師知道你心中不服,不願接受天數,想要對抗些許。罷了,你便放手去做,莫要有了其他的顧慮。至於你師兄師姐,為師自會約束他們,不叫他們幹涉了你。”

嘉月和大師兄聞言,一時張口想要爭辯什麽,又見靈均老道轉過頭來,神情嚴肅道:“此事望舒已經做了決定,我等就該尊重他才是。既然他要對抗天數,那便讓他對抗了看看;既然他不願意連累你們,你們也就由著他去吧!一切自有因果,為師也要看看,這神通和天數之間,到底是孰強孰弱!到得危難之時,為師自有辦法,你們放心就是!”

嘉月聽著,一時落下淚來,朝著望舒的虛影罵道:“師弟,你說你有主見,左不過是個小孩子一般罷了!你要我順著你,你又何時考慮過我的心思?女媧陵一時,師姐已經為你操碎了心,如今你還這般,真是要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望舒一時沉默,片刻之後才輕聲道:“師妹,抱歉,還請你許我,再自作主張一會罷!”

靈均老道早知道望舒心意決絕,如今也是無話可說,隻又交代道:“你莫忘了陳祖師所說的,事情不可為時,還要及早收手才是!此番之事,無關對錯,隻在人心,你務必謹守本心,莫要執著!”

望舒重重點了點頭,深深看了三人一眼,虛影逐漸散去。

數百裏外的拓東城中,原本跟委蛇等人走在大街上的望舒一時流下淚來,旋即自己抬手擦幹,與三人一道朝著王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