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會道友詩酒談文(3)

想到這些,眾人都是有些後背發涼,連著與上主緣分極好,甚至受了他救命之恩的望舒一時間都是有些警惕起來,回想起先前上主的一切舉動,似乎都是頗有深意,也是叫他大咧咧的想法收斂了許多,正視上主這位詭異的大能者。

委蛇是親眼見過上主,感受過他的威能的,聽得眾人討論,一時也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不過他兩千餘年的修為和經驗告訴他,解決不了的事情,糾結再多也是無益的,便也一時開口轉移話題道:“道長,我看閣羅鳳那小子離去之時,不似往日那般歡喜,隻怕還是對道長頗有些不滿。道門在西南傳教,乃是受了曆任南詔國主的大力支持,如今看這小子的樣子,隻怕會有些嫌隙麻煩。”

靈均老道搖了搖頭,歎道:“此事已然如此,也是無法。道門在西南,確實受了南詔國主的諸多恩惠好處,也給他們提供了不少幫助,算是兩相得宜。然而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凡事盛極而衰,占盡好處不一定就是好事。老道到達南詔之後,已經受了三任南詔國主的恩惠,算是圓滿,也不願奢求太多。”

眾人聞言都是點頭,也知道這過猶不及的道理,隻有平日裏負責四處傳道的嘉月心中稍稍有些不滿,一時道:“師父說得輕鬆,卻不知道我們傳道的難處。凡人生生死死,不過數十年光景,我從受師命下山傳道,至今已有數十載,深知其中艱難之處。若是閣羅鳳與我道門產生了嫌隙,隻怕今後傳道就要愈發艱難。相比起巫教和佛門,我道家在西南並無一人在朝,饒是神通廣大,也不必國師和大畢摩那般手握實權哩!”

望舒聽嘉月這般說,一時響起了什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她道:“師妹,你該知足了。我不像你跑遍了西南各處,卻也不時混跡太和城中,聽得城中百姓,都喚你作‘仙姑’。國師和大畢摩跟你比,似乎還有些不足哩!”

嘉月老臉一紅,沒再說話。她在三清觀中,靈均老道等人麵前,不過是一個尋常修士,饒舌道姑,除了話多些,其餘是沒有什麽特殊的。可在上下俗世之中,老百姓們看這位數十年如一日,長生不老的道姑,卻是敬若神明,十分尊重;加上她口舌伶俐,為人也是直爽熱情,群眾基礎極好,已經有了些名頭。

對於百姓們來說,太過艱深玄妙的道理,實在叫他們難以理解和接受,連帶著相信也是困難。可嘉月就是生來有這等本事,隻要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語,總是叫人難以質疑,又是忍不住願意信她。加上他早早證得長生,數十年來一直是以水靈靈小道姑的麵貌出現,卻是著實叫老百姓們看見了神跡,口耳相傳,自是愈發崇敬。

靈均老道對這些情況都是了然於心,卻也不曾橫加幹涉,知道嘉月的能耐和本事就在這裏,百姓們願意信她原是好事,隻要她口中說出的,還是傳承與三清天尊的聖人道理,便也都是無礙。至於“仙姑”一說,在眾人看來不過是笑談而已,卻是當今天下,能夠被稱為“仙”的,隻有終南山的陳老道而已。

就這樣,閣羅鳳最終還是被委蛇打發走了,雖是沒有從靈均老道口中得到滿意的答複,至少是得了一個保障,叫他多少也是安心了些。作為南詔國主,閣羅鳳並不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君王,其繼承皮羅閣遺誌,開疆拓土,壯大南詔的心願其實從來不曾消弭。隻是先前靈均老道有言在先,給了告誡,才叫他沒有跟著吐蕃一同進攻李唐而已。

如今靈均老道那邊稍稍出了岔子,閣羅鳳這裏也就開始活泛了心眼。平心而論,南詔不過是西南一個小國,無論是與李唐還是吐蕃相比,都是差了許多,不過是憑借著山高路遠,天然屏障,才能保得自身不滅;又是在夾縫之中,左右逢源,才叫南詔能夠把握機會,逐漸壯大。

先前吐蕃讚普趁著李唐大亂,出兵攻下了吐蕃了李唐交界之處的幾座城池,實在是叫閣羅鳳看著眼饞不已,卻是那些城池若是歸入南詔版圖,已經足夠將南詔的領土擴大四分之一,這等開疆拓土的功績,幾乎不亞於皮羅閣火燒鬆明樓一統六詔的壯舉。

現下的閣羅鳳,心中也是有了些許活動,又是一時想要學那吐蕃讚普,也從李唐撈些好處過來。反正靈均老道的話擺在這裏,南詔與李唐之間還要再起兵禍,倒是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兩國之間的仇恨,再加上幾座城池也沒有什麽。此念一起,閣羅鳳便開始暗中與吐蕃讚普商量,打算趁著李唐國勢尚未恢複,再有些針對舉動。

這一切,靈均老道都看得清清楚楚,卻也沒有過多幹涉。當年皮羅閣興建蒙化城,靈均老道在長街宴上就說得十分清楚,閣羅鳳作為南詔國主,十分合適,隻是他與道門的緣分,不像皮羅閣那般深厚而已。既然沒有這等緣分,靈均老道自然也就不會腆著臉去插手南詔國主的決定,卻是一切具有天數,幹涉太多反而會招來更多的麻煩。

至於吐蕃攻下川蜀一帶的些許城池,甚至大軍一路東進,連李唐的國都都占領下來的壯舉,靈均老道也不過是一哂置之,並不曾放在心上。中原的天數,幾百年內注定是由本土的漢人主導,無論吐蕃也好,回鶻也罷,都難以以異族身份把握中原大統,一切不過是徒勞無功而已。

況且西南川蜀,乃是道門勢力極為強盛的所在,以青城山洞天為首的一眾道門修士,卻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吐蕃人在自己領土上作亂。法理天塹在數十年內都不會消失,就注定了吐蕃的凡俗大軍要直麵道門的超凡勢力,無論打下多少城池,最終都要乖乖吐出來才算了結。而事實上,這段時間以來,為了維持在川蜀一帶的收獲,吐蕃讚普已經是焦頭爛額,左支右拙,而這一切,閣羅鳳都是不知道的。

而從這一日之後,靈均老道就愈發不再關心南詔的國事,也是知道一切都有定數,自己也是無法。平日裏,便也隻帶著一眾徒弟講經修行,接待善男信女,不時叫嘉月下山傳道,日子倒也過得清閑。

之後數月,閣羅鳳再不曾上得山來,而是暗中開始與吐蕃使節接洽,商量著如何從李唐的混亂中分一杯羹。

隨著天氣逐漸炎熱,這一年的南詔又是雨水有些過多,整個春夏都是斷斷續續的小雨,忽晴忽陰,天時混亂,弄得人十分難受。

望舒等人在三清觀中,也是被這等天氣弄得精神萎靡,卻是一場小雨之後,緊接著就是暴烈的日頭,水氣升騰起來,雖是帶著些泥土的清新,卻也將大地變得蒸鍋一般,熱浪愈發升騰,弄得眾人就像是蒸的軟塌的餃子一般,一個個不想活動。

靈均老道自己心如止水,不覺得有什麽不適,卻也看著一眾弟子難熬,在給他們講述凝神靜氣的法門無效之後,也就苦笑一番,縮減了每日的講經時間,許他們多有些閑暇時候,能夠去委蛇的深潭邊上避暑納涼。

雖然眾人都是修士,擁有莫大法力在身,不過這天地自然的變化,也是著實叫他們沒有辦法。外界一重天地,人體一重天地,天時錯亂,氣候不調,人體自然也就敏感不適些,倒也是可以理解。以眾人的手段,呼風喚雨不在話下,將聊勝於無的細雨化作瓢潑也隻是等閑,不過這樣一來,卻是違背了天時,不甚符合大道規律。

無奈之下,大家隻好成日裏賴在委蛇的深潭邊上,吵吵鬧鬧,又是拉著鳳鸞和文狸吃吃喝喝。至於委蛇,則是躲在深潭底上,甚少出麵,卻是他蛇族本性如此,這等天氣也是著實叫他難熬。莫說是他原形本體,就是他化作人形,也是個肥碩的胖子,卻是這毒辣的日頭,對他這等體型的人物實在不甚友好,自是叫他藏匿不出。

這一日,眾人正在潭邊閑聊,聽著嘉月跟鳳鸞抱怨近日雨水陰濕,日頭毒辣,三清觀中飛蟲陡然增加,擾得自己睡不著覺。鳳鸞被嘉月說得頭疼,不得以隻好承諾會多喚一切鳥類族人前去幫忙驅趕蚊蟲,同時也會跟委蛇溝通,叫他約束一眾蛇蟲鼠蟻遠離嘉月等人。

文狸則是想請望舒幫忙,凝結些寒冰出來,幫他保存往日裏囤積下來的諸多糕點,卻是這等天時錯亂的,一應的食物也是難以保存,饒是文狸自己布下了陣法,前些日子還是發現有些糕點已經發生了黴變,不得不忍痛丟棄。

望舒笑話他為人小氣,寧可將點心放壞也不舍得分給眾人,又是借機敲詐,正說得文狸有些著急,就聽得旁邊的湖水一時翻騰,委蛇濕淋淋地踏水而出,一時說道:“有族人說山下來了一隊儀仗,朝著三清觀去了,我等要不要過去看看?”

文狸正是惱火時候,一時冷哼一聲道:“閣羅鳳又有什麽事?這些日子,他的點心都送得懶惰了,我今日還在吃半個月前的。他這次來,隻怕又有所求,我卻不願意應他!”

委蛇瞪了一眼文狸,無奈道:“吃人家的最短,怎的就教不會你?況且此次來的,似乎不是閣羅鳳!”

眾人聞言一愣,也是頗覺的好奇,便也紛紛起身,一時朝著三清觀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