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今逢時數念應差（1）

片刻之後，狄老對繹心道姑的手段已經感到驚奇，卻是這小姑娘招式穩重老辣之處，完全不下於他，又是這等心性判斷，絲毫不想先前表現出來的那種單純猶豫，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恰到好處，被一步騰挪都有著千般算計，買一次揮舞拂塵都恰好將他手中的寶劍擋朝一個難以用力的方向。

這等手段，已經不是單純的武道，而是蘊含了神通法術在其中，卻是能人所不能，違背常理的，才是所謂的神通。繹心道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行雲流水，可換了另一個人站在這裏結果就大不相同。凡塵俗世中的武道高手狄老也見過，卻沒有一個能像繹心道姑這般輕鬆寫意地在自己手下遊走。

此刻的繹心道姑，一舉一動都蘊含這精密算計，一招一式都留著反擊的後手，卻是以守為攻，在不知不覺之中，用更少的力道化解狄老的攻勢，消耗他的精神法力。若是一直這樣下去，隻怕繹心道姑還毫發無傷，狄老就要累得癱倒在地的。

她這一門手段，真說起來倒也不是十分複雜，其實就是師門長輩見她心性如此，因材施教，傳授了一門隻求自身，不管外界的手段給她。繹心道姑的招式動作，看起來是在抵抗狄老的進攻，實則不過是她自身內心對於外界的本能抵觸，乃是她因著太過害羞，自閉心靈之後，由神通引動的抵抗之力，非是精密算計，卻是人的本能，比起主動思考來，要強的實在太多。

也隻有繹心道姑這等心性脾氣，才能將這一門手段發揮得淋漓盡致，卻是她實在太過善良，太過糾結，連傷害敵人都不願意，與內心中所產生的抵觸情緒自然是十分高漲，在神通法術的操縱之下，竟是能夠對抗狄老這等有著四五百年修為的外道高人。

其實這一門神通，與望舒的大師兄頗有些不謀而合之處，都是其本身抵觸外界，不願意卷入麻煩，由內心深處衍生出恐怖的算計和能力，隻是外在表現不同。大師兄嫌外界一切人事物都太麻煩，故而隱藏自身，精神幹涉物質，叫自己存在感稀薄到難以發現；繹心道姑則是不願見到殺戮流血，幹脆就以一門神通徹底護住自身，叫敵人縱有千般本事，在她麵前也是狗啃刺蝟，無處下嘴。

狄老經驗豐富，眼光老辣，片刻之後便發現了繹心道姑的神通奧妙，一時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卻是暗讚中原道門果然博大精深，底蘊深厚，竟是能夠按照這小姑娘的心性，傳下這麽合適她的神通閥門。隻是若是長久下去，狄老自身肯定會被繹心道姑的神通拖垮，一時也是叫他為難，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卻是先前不想傷及繹心道姑，這下也是不得不動用些厲害手段了。

一時間，就見狄老猛然停住攻勢，腳尖一點，飛掠後退兩步，隨即一甩手將寶劍丟朝一邊，反手取出一個小小的錦囊，捧在手中，高高舉起。他那錦囊不過是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又用銀線細細繡著各色地獄景象，惡鬼身形，叫人一看上去就渾身寒毛倒豎，卻是那錦囊就如地獄入口一般，著實叫人害怕。

繹心道姑見狄老停住攻勢，取出法寶，一時也是警惕，又不敢上前搶奪，隻得愣在當場。就見狄老口中念念有詞，一是將那錦囊朝著半空中一拋，整個人頓時閃開，遠遠站穩。

那錦囊飛上空中的瞬間，口子上的絲線便是崩裂開來，隨即一陣陣陰風憑空吹起，就見錦囊中冒出來一股黑煙，中間夾雜著血腥腐臭的氣息，又是透出無窮無盡的冰冷絕望，一時朝著繹心道姑湧去。繹心道姑見那黑煙之中，不時凝結出各種猙獰哭喊的醜陋人臉，隨即又是散去，一時間心中也是惴惴不安，又是隻覺得惡心非常，連忙揮動拂塵，在自己周圍劃出一道清光屏障，隨即便是一周掐訣，開始念動咒語，打算招來風雷，將這黑霧和其中隱藏的邪物吹散擊潰。

可還不等繹心道姑發動法術，那黑霧便已經分作幾團，各自凝聚成型，變成了幾名赤身露體的人形，卻是個個麵目模糊，看不出是男是女，黑灰色的皮膚之上，大大小小突出無窮哭喊人臉，就如瘤子一般，看得人心中發慌。

那些人形之中，有一名正是先前為明軒修士提供法力，肉身崩潰後被狄老收入錦囊之中的人物，一時凝聚出人形來，也是轉頭看向狄老道：“狄老，你遇上麻煩了？”

狄老站在一旁，以周身法力維持著這些人形存在，聽聞那人沙啞問話，一時也是低聲道：“對不住了！這小姑娘手段非凡，我一人拿她不住，還得向你借力！”

那人形哈哈一笑道：“你老了！區區一個小娘皮就將你逼成了這般樣子！也罷，我也憋得慌了，在主人為我重塑肉身之前，我便陪著小娘皮玩玩！”

繹心道姑聽著此人言語輕浮，一時也是臉紅低下頭去，又見其餘幾人都是身形僵硬，沒有這人靈活，身上更是纏繞著無窮無盡的怨恨之意，一股怨念朝著狄老湧去，又是被他的法術製住，不能過多動作，也是搖晃著身子，朝著自己走來。

這門神通，繹心道姑卻是識得，乃是九幽道內秘傳的法門，通過抽取地獄之中，被烈火焚燒化為灰燼的冤魂黑煙，注入元神，以符篆法門控製，當作自己的傀儡對敵，乃是養鬼之術。施展這一門神通，本身要忍受地獄烈火對精神的灼燒，才能竊取這陰魂燃燒之後剩餘的灰燼，隨後更是要奪取完整元神，注入其中，凝聚身形，賦予靈智。

看眼前這般樣子，與狄老說話那人應該是他們一方的高手，不知因為什麽原因，失了肉身，元神靠著狄老的錦囊和冤魂灰燼維持，這下也一並被他請了出來，對付自己，卻是彌補了狄老運轉神通，不能抽身離開的漏洞，有了一尊全心全意為狄老出手的高人化身。

中原道門博大精深，繹心道姑又是平時不願意與人多做來往，所閱讀的典籍遠超同齡人，對於九幽道也有一定的認識，故而能夠認出狄老施展的法術。可這法術單單是被認出，並不會因此而少了些許威力，卻是還需要對應的神通法門克製，否則知道了也跟不知道一樣。

狄老的養鬼之術，威力著實驚人，卻是要破去這等法術，要麽是以九幽道的神通勾連地獄，將眼前這些人形連身軀帶元神扯入地獄之中；要麽是以五行陰陽之法，召來生死雷霆，以天地生殺之力將其徹底擊碎；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尋來佛門高僧大德，以浩大原力，無上經文，直接超度這些元神陰魂，也可將其破除。

除了以上三種手段，其餘神通法門對這些陰魂冤鬼之身的作用都是十分有限。組成這些人形身軀的黑霧，原本就是地獄中燒成灰燼的陰魂，可謂是死一次不夠，已經死了兩次的東西，與現實的物質世界之間的聯係已經十分薄弱，乃是真實不虛的不在五行之中，刀砍不透，火燒不焚，就算一時將其打散，也會迅速聚合，絲毫沒有損傷。

至於人形之中躲藏的元神，則是可以化身千萬，藏在本身就是魂魄灰燼的身軀之中，叫人無從分辨，無法攻擊，自是不能損壞分毫，這也就是那男子為何願意躲在狄老錦囊之中的原因。一粒鹽融入了大海之中，在想要將其找出來攻擊，卻是萬分艱難，幾乎不可能的。

繹心道姑並不掌握著陰陽雷法神通，事實上，在場眾人之中，也隻有望舒把握有這等法門，卻又是坐鎮誅仙陣陣眼，分化法力給眾人，不能出手。雷法神通，需要從陰陽五行入門，尋常修士修煉上幾十年，也就是堪堪入門，威力有限。望舒乃是天賦在此，靈均老道因材施教才能學會，與那明軒修士的符篆法門一般，不是誰都能夠輕易掌握的。

至於九幽道的地獄法門，繹心作為正道修士，自然也是不會。而此番進入遺跡之內的，除了佛門高僧大德，要什麽人有什麽人，就是沒有佛家神通，卻也是無法克製狄老的這一門手段。

電光火石之間，繹心道姑思慮萬千，卻是一時尋不到一種手段來對付狄老的神通。她自己在這裏糾結考慮，那些陰魂飛灰化作的人形卻是不會等她，已經在狄老的掌控之下，紛紛朝她撲來，又是叫她不得不動作抵抗，一時無法。

繹心道姑單對單的情況下，招式法術都不會太過吃虧，隻是她內心對外界的排斥，還沒有強大到抵製一切的程度，卻是凡人的精神再是堅定，也有一個極限，有此演化出來的神通，自然也不可能絕對無敵。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繹心道姑對上狄老一人遊刃有餘，對上這麽多陰鬼人形卻是有些捉襟見肘，開始顯出狼狽樣子。

這些陰鬼人形，乃是地獄陰魂飛灰所化，一舉一動之間都滲透著絕望怨毒的意念，又是看上去漆黑一片，實際上比炭火還要灼熱，一旦被其沾染一絲半點，傷勢就很難愈合。更何況繹心道姑現在乃是元神顯化之身，卻是最怕這些汙穢不堪的東西，一旦元神被沾染玷汙，就算是不死不滅，也要神通驟減，卻是遲早要被鎮壓帶走。

這一群人形你一拳，我一腳，招式間雖是沒有什麽章法，卻也叫繹心道姑手慢腳亂，隻得不住靠著拂塵劃出道道清光，暫時將其擋在一旁。然而這些人形原本是沒有實體的陰魂之灰，就算被拂塵清光掃中，也不會受到點滴的傷害，又是自我意識早已被深深壓製，悍不畏死，紛紛攻來。

繹心道姑心中一亂，神通便打了折扣，又是被這等絕望怨恨的氣息衝擊元神，一時間手腳招式都是慢了許多。不多時，繹心便被那男子的黑色人形一掌劈在肩頭，整個人倒飛出去，痛呼一聲，卻是傷口之處，已經浮現出一道漆黑的痕跡，掙紮著朝她元神之身內部湧去。

一時間，一群人形乘勢圍住了繹心道姑，眼看著就要齊齊出手，將她元神顯化之身打碎鎮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