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同穴窅冥何所望(2)

洱海雖然叫做“海”,可實際隻不過是個大一些的湖泊,尋常日子裏斷然不會有今日這般的狂風巨浪,更別提湖水翻湧,就如開鍋一般了。眾人都是被這等異象震驚,遠在距離洱海數十裏的邆賧詔王城之下,就是看得清楚,又是個個心中惶惶不安,隱約猜測此事或與柏節夫人有關。

片刻之後,那洱海沸騰到了一個極限,幾丈高的浪頭一個連著一個,水聲震耳欲聾,伴著不斷轟擊而下的粗壯雷霆,一時宛若天地浩劫一般。緊接著,就聽得遮蔽了這片洱海的漫天黑雲之中,傳來一聲清脆嘹亮的鳳鳴,隨後一隻巨大的金色神鳥從天而降,圍繞著湖麵浪濤盤旋,一時鳴叫不休,又是哀痛,又是喜悅。

眾人原是聽不懂鳥獸之語的,卻也能感受到這神鳥鳴叫生中的強烈情緒,一時整個六詔,都是受到這等異象震動,又見那無盡浪濤之中,一條黑龍衝天而起,與那神鳥盤旋與水麵之上,或是隱入雲霧,或是現身凡塵,一時龍吟鳳鳴,交替不休,更是聲威浩大,卻是西南數百年來都不曾見到過的場景。

緊接著,湖麵中緩緩升起一道彌漫著柔光的潔白身軀,頗有幾分那日蓮池之上人影的意境。望舒五感通靈,遠遠看去,一眼便認出那人便是柏節夫人,卻見她此刻麵無生色,卻是神情肅穆,身著純白大氅,黑發飄散在空氣水汽之中,正在委蛇和鳳鸞的環繞之下,緩緩升入天空,一時叫六詔百姓都是得以看見,又是紛紛膜拜。

天地間一時仙樂渺渺,又有淡淡天香彌漫,隨後就見那柏節夫人的身軀化作一道柔光,轉瞬間飄到了邆賧詔王城上空,帶來無盡安寧祥和,隨後更是如露如電一般,環繞著整個六詔飄飛一圈,最終複歸於洱海邊上,緩緩下降,一時身形閃爍,隨後凝結成了一座高大的白銅神像,靜靜凝視著邆賧詔方向。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六詔百姓們宛若身處夢中,一時唏噓感慨,紛紛垂淚,雖是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是發自內心地感受到了這一切的意境。就連那雲南王皮羅閣,一時也是呆立原地,隨後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倒在濕泥地上,眼神直勾勾看著遠處那座白銅神像,口中喃喃自語,卻是無人能夠聽清他在說些什麽。

望舒更是轉瞬間就出現在了那座白銅神像麵前,看著這高大神像,赫然就是柏節夫人的樣子,又是栩栩如生,卻也隻是尋常白銅鑄造,雖是工藝超凡,又是降臨之時聲勢浩大,始終也不是法理凝聚之身,比不得三清觀中的三清和巡山土主廟中的土主。

望舒凝視著神像,口鼻中彌漫著淡淡藥香,一時恍然大悟,臉上也是露出了微笑。

那飛騰的黑龍和鳳凰,自然就是委蛇和鳳鸞兩人假扮,而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和狂風,說不得也是大師兄的雷法相助形成。眾人合力之下,竟是將這動靜弄得比自然法理顯化還要厲害幾分,不過也隻是徒有其表,底子裏還是尋常的神通法術手段。

一切異象發生之時,洱海周圍並無天地法理降臨,望舒所能感覺到的,隻有白銅神像出現那一瞬間的虛空挪移動靜,自然就是靈均老道的神通,就是這座神像,搞不好也是從他的丹爐之中冶煉而出,自是帶著清醒藥香味道。

望舒腳踏虛空,一時站在了高處,抬眼朝著四周看去,又見周遭諸多城池之中,百姓聚集之處,都有一名相貌如出一轍的道姑正在口若懸河,講述著有關柏節夫人的一切故事,又是巧妙避開了有關皮羅閣的一切,隻在淡淡的狐狸腥臊味道之中,叫眾人一時失神,順著她的言語,了解了一切始末,又是不生出絲毫的懷疑。

白銅神像出現之後,委蛇和鳳鸞又像是怕人注意不到一般,一時飛騰到這神像上空,龍鳳同舞,又是盤旋了片刻,這才低吟一聲,卻是傳音到了望舒耳中道:“小子,滿意否?可願回轉?”

望舒一時感動,眼角濕潤,又是長笑一聲,便是化作一道電光,逆著雲霄,衝天而起,落在委蛇粗壯的身軀之上,隨著這兩位一時朝著難找方向飛去,轉眼消失在了邆賧詔眾人和皮羅閣的眼中。

高空黑雲之後,一名年輕高挑的道士也是微微一笑,隨即扭身消失;諸多城池之內,又見那無窮無盡的話癆道姑身影緩緩消散,又在蒙巂詔王城之外凝聚,騎在一隻巨大的狐狸身上,朝著三清觀所在趕去。

片刻之後,眾人前後抵達,又是齊聚在三清觀之中,就見靈均老道身著法袍,手持拂塵,站在門口相迎。看他麵前的泥土地上,赫然有著兩個深深的腳印,似是先前又什麽重物存在。

隨著委蛇和鳳鸞按落雲頭,降下身子,一時化作煙水霧氣,又是凝結人形,望舒也是一時跪倒了靈均老道麵前,卻是神色歡喜,口中朗聲道:“弟子不肖,叫師父費心了!弟子有罪!”

靈均老道臉色一凝,裝出嚴肅神情來,厲聲道:“你也知道不肖!原本此事,當由我等齊心協力才是,你卻乘著為師煉製這神像之時,偷偷跑出,叫為師辛苦煉製,費盡挪移之餘,還要替你禦使五行,遠隔百裏招來地水火風,端的辛苦!”

說著話,靈均老道高高舉起手中拂塵,又是輕輕落在望舒頭上,這才舒展眼眉,輕聲說道:“不過你偷跑出去,卻是拖延了雲南王的步伐,叫我等能夠準備周詳,倒也勉強算是功過相抵。這些日子,為師知你耗費心神,又是寢食難安,也是辛苦,算是一個教訓。起來罷,雲南王的酒菜雖好,三清觀的飲食卻也不差。”

說著話,靈均老道一時轉身,朝著三清觀內走去。望舒看著師父的背影,一時熱淚長流,又是被鳳鸞輕輕扶了起來,隻聽見身後傳來嘉月聲音道:“好師弟,看看師姐的手段如何!我已將柏節夫人的傳說播撒下去,深入人心,想來幾日之內,就會有百姓前去祭拜,不教她埋沒了名聲!可累死我,從今往後,你欠我這個人情,可不許跟我爭大小了!”

望舒心頭發暖,嘴上又是不服,提起袖子一擦滿麵的涕淚,竭力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道:“動動嘴皮子的事情,也被你說得這般了不起。所謂‘長幼有序,則事業捷成而有所休’,入門早晚,乃是既定之事。師兄就是師兄,師妹就是師妹,你爭也無益!”

嘉月起鼓了腮幫子,正要出手去揍望舒,一時卻是落空,卻見他被文狸一把拉了過去,就聽文狸十分委屈地抱怨道:“你要去找皮羅閣,怎不帶我去?那日鬆明樓上王宴,我沒吃到,已是抱憾,卻不想你這般沒有義氣,自己偷摸著去吃好的!”

望舒又是苦笑,也知道文狸這是說笑話的,卻是南詔王宮的禦廚手藝自是精湛,卻也不過是凡俗之聲,與山裏的大廚委蛇比較起來,還是欠了一兩千年的火候。有委蛇在,又哪裏會虧待了文狸的嘴,現在他這般說,隻不過是狐狸本性不改,想逗自己玩罷了。

一旁的委蛇也是滿臉帶笑,見眾人這般說鬧不休,又是開口道:“先進去再說罷!我和道長一早備下了些許,想著大家辛苦一場,也該犒勞犒勞,卻是莫讓道長久等。”

眾人紛紛點頭,隻有嘉月混鬧不休,又是搶上前去揪望舒的耳朵,卻見他站定不躲,任由自己毒手,還避開眾人,湊過頭來,在自己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小弟多謝師姐!”

嘉月頓時展露出笑顏,原本揪著望舒耳朵的手也是一時鬆開,臂彎勾著望舒的脖子,動作就像個市斤的流氓一般,又是說道:“有姐姐在,沒你的虧吃!走罷!”

大師兄站在後麵看得分明,也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卻是這兩人誰大誰小,都是他的師弟師妹,見得他們心結得解,又是重回往日那般嘻嘻哈哈,大師兄心頭自然也是跟著歡喜。

眾人一時進得三清觀中,拜了三清法理之像,這才繞到後院,就見靈均老道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又是升起了火塘,煮菜烤肉,都是委蛇先前備下,此刻正是鮮香四溢,勾人口水的時候。

見眾人進來,靈均老道也是微笑,又是招呼眾人圍著火塘落座,自己一揮大袖,便有數杯美酒憑空出現。靈均老道自端起麵前一杯,朗聲道:“今日之事,大家都是辛苦,先喝杯酒水,解解疲乏。”此刻的靈均老道,就像是一名普通的山中老者,好客而慈祥,並無半分道門高人的架子,也是叫眾人一時歡喜,連忙舉杯,歡喜共飲。

一杯酒水落入腹中,靈均老道才笑著說道:“我等今日,倒是做下了一件大事,說不得要生生造出一尊神祈來,又是流傳千古,充實百姓信仰,也是功德無量。南詔之事,到得今日,可算是告一段落,今後一切,都得看那雲南王的手段,卻是與我等無關。山中無歲月,卻是有修行,諸位今後便要安心修行,遠離凡塵了!”

眾人盡皆答允,卻是連著委蛇、鳳鸞和文狸這三位妖王,都是將靈均老道當作了自己的老師一般,雖是不曾拜在他的門下,卻也相處多年,亦師亦友,又是感激靈均老道理順西南六詔氣數,使得他們也得了不少好處,自然是滿心歡喜,與望舒等人一般,以師禮待靈均老道。

望舒看著眾人,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感激和感動,卻是知道他們為了今日之事,著實勞心費力,雖是幫著柏節,襄助南詔氣數,卻也有自己的一層因果在其中。眾人聯手施為,竟是虛空造神,也是叫望舒不禁感慨,原來師父所說的機緣,乃是應在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