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我們真不想做官

山澗的水漸漸被積滿,將可以達到四、五丈深,淹過駝峰間兩丈深。這樣寶船就可以通過駝峰口了。

然後下麵泄洪,讓水位降低,巨舶便可以穩穩落到水平麵的高度,從晉江入海。

東麵海麵的那灘亂石灘跟寶船廠沒妨礙,因為是翻山從南麵的晉江口入海的。

李華蘭開心道:“從海上過來,是不是還可以爬山?”

許三寶點點頭。隻是還不知道如何泄洪。

眾人如癡如醉地看了一會兒夕陽,水位果然漲了上來,至四丈高處停止了。

宋應星道:“我們走吧,天要黑了,這裏不安全。”

許三寶道:“應該還有個二級閘門可以把上水庫放幹水的才對。不過今天是看不到啦。”

於是一行人一起下山,行到半腰,忽然對麵轟然一聲巨響,地動山搖,山體坍塌了一個豁口,上水庫的水傾瀉而出,湧向大海。李華蘭嚇得一聲尖叫撲倒許三寶懷裏,就連那些王府的高手都驚得變了顏色。

宋應星道:“莫慌,看來那裏就是上水庫的泄洪閘。大概是年代久遠,還是承受不住壓力而崩塌了吧。”

隻聽身後也發出隆隆聲,似乎是下水庫的巨閘在落下。

朱坤儀厲聲道:“去一個人看看!”

立刻有一個侍衛跟風一樣運起輕功飛奔了回去。

許三寶咋舌,這便是真正的輕功,當真是跟草上飛一般。若是去到奧運會,所有田徑項目不管是比跑的還是比跳的,其他國家所有的人都不用爭了。

那人不多時便折回,稟報道:“那大閘自動收起了!下塘的水直衝入晉江。”

“原來是由壓力控製的。”宋應星猜測道,“會不會是這樣,上麵的水壓一降低,下塘的閘門就自動落下?”

眾人都覺得有道理。

李華蘭忽然指著水底,快活地叫了起來:“快看,作塘出來了!”

隻見因為泄洪閘的崩塌,水流過於湍急,原本在上水庫的草叢、灌木都隨著泥沙一起被帶了起來,傾瀉而下。等到洪水流盡,整個盆地變得幹幹淨淨,地麵的植被全沒了。原來整個盆地都鋪了土水泥,落了土漸漸形成薄薄的一層一尺深的土壤層,但是上麵的草木無法將根紮牢。

洪水帶走了所有的附著物,作塘裏擁塞的泥沙也被大量帶走了,衝出了一條整齊的水道,通過作塘,從崩塌的泄洪口出去。

從上閘門傾瀉入的激流還在流,把作塘殘餘的泥沙卷走。作塘的全貌漸漸出現,青色和紅色的土水泥被有規則地用木板格成方塊,成了巨大的標尺,一丈見方為一格,青紅相間,宛如棋盤。整個作塘沐浴著波光,在夕陽下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專門用來裝寶石的首飾盒子,要將夕陽也收在裏麵,無比瑰麗壯觀。

朱坤儀和李華蘭一起讚歎道:“好美!”

所有的人不管懂不懂造船,都被眼前宏偉的景色所震驚,久久不能平靜。

下山的時候,天色竟已很晚了。

一夥人一起騎上馬回到泉州城,總算趕在關閉城門之前趕回,在城門口外告別。

武國侯朱坤儀忽然道:“各位,本侯有一不情之請。”對許三寶道,“可否將寶船舊址還給朝廷?”

又對茅元儀和宋應星一起道:“三位先生學究天人,如何不為國家效力!以前種種,本侯不明就裏,但是今日眼見為實,回京後奏鳴聖上,保舉三位為官,共建大明水師。茅將軍原本便有功名,既然是被人構陷,本侯回去便保舉茅將軍為提督,不知如何?”

宋應星和茅元儀相視一眼,都有些激動。

成國公乃是大明開國便世襲的爵位,是曆朝皇帝最信任的人。當今的成國公朱純臣軍政大權在握,提督京營,更是崇禎皇帝麵前一等一的紅人。

武國侯既然是朱純臣的親弟弟,自然說出這話來便絕對做得了主。

然而他們也僅僅是激動了一下,很快搖了搖頭。

朱坤儀一怔。

茅元儀歎道:“做過官了。不想做了。”

宋應星也道:“舉人趕考,進京五次,屢敗之際行走十五載春秋,才知道真正的快樂不是做官,而是造福萬民。”

兩人一起拱手:“多謝侯爺抬舉。我們不是做官的料。”發現如此默契後,兩人都哈哈大笑。

兩個人前半生都在為做官奔波,想不到飛黃騰達的機會如今就在眼前,卻都不感興趣了。

朱坤儀大怒,轉向許三寶:“那你呢,你又怎麽說?”又急急加了籌碼,“你獻出寶船廠舊址,便是朝廷的功臣。本侯許你高官厚祿!不管你花了多少錢買下此地,本侯加倍賜還!”

許三寶搖頭道:“多謝美意。奈何侯爺與小民,不是同路人!”

朱坤儀怒道:“豈有此理!爾等讀聖賢書,豈不聞……”

“侯爺。”許三寶攔住話頭道,“請問當今北狄加增軍費為多少?”

朱坤儀一愣,答道:“新春新增軍費為五百萬兩。”

許三寶道:“山西、陝西鬥米如何作價?江南如何作價?銀價幾許?銅錢幾許?”

朱坤儀又是一愣,這卻是不知道的。不過米價和軍費又有什麽關係?銀兩和銅錢還不都是錢麽?

許三寶歎道:“草民縱然獻地,朝廷能撥付多少銀兩於水師?”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朱坤儀沉思後,朗聲道:“兩百萬兩,我可做主。”

北狄便是指北方後金,努爾哈赤越來越囂張,邊境壓力很大,所以才會新增軍費逐年增加。但是正因如此,東夷倭患的威脅再嚴重也隻是小患,威脅不到內陸,因此不會增加軍費,反而會削減。他說兩百萬,是因為曉得這裏的情況遠比呈報中嚴重了,自作主張說了一個他自己可以掏出來的數字。

許三寶苦笑:“一條大船的造價為紋銀五萬兩,加上火炮、兵員,年耗為十萬。兩百萬兩銀子,從京裏劃下來,路上的耗損有多少,侯爺比我清楚,到了這裏隻怕兩百萬也就隻有二十萬兩了。三年後,兩、三條破船,落後的紅夷炮,能叫水師麽?”

許三寶後退一步,拱手道:“草民不想獲罪於朝廷,更不想做萬民的罪人。請侯爺勿怪!”

“你!”朱坤儀的麵具後麵,傳來牙齒咯咯作響之聲,忽然將腰間寶劍一舉,茅元儀隻道他要發飆,趕緊擋在三人身前。

朱坤儀卻沒有將劍拔出,而是連著劍鞘高高舉起,大聲道:“尚方寶劍在此!見此劍如同聖上親臨!”

一個侍衛大聲喝道:“欽差大人在此!爾等小民還不跪下!”

茅元儀和宋應星都嚇了一跳,趕緊跪下。李華蘭原本就要跪下了,膝蓋剛剛打彎,忽然看到許三寶筆直地負手站在原地,當即站起,躲到許三寶背後。

朱坤儀怒極,厲聲道:“你想死嗎?”

許三寶怡然不懼,負手嘲弄道:“侯爺,你能用這把劍,一聲吼讓倭寇轉身回去麽?”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敢在欽差麵前,當著尚方寶劍不磕頭的人,莫說這輩子沒見過,就是往前兩百年,從大明開國以後,也從來都沒有。

許三寶道:“若是尚方寶劍一出來,就什麽都能解決的話,倒也省心。不過我記得尚方寶劍不是幹這個使的。”

李華蘭也叫道:“對,欽差大臣又如何?憑什麽要我們把地獻給朝廷?之前還不是在那裏長草!說起來,把船廠封了的也是朝廷吧?現在倭寇為患,才想起來,但若不是遇到我們,那也還是一塊荒地吧?給朝廷,朝廷能做什麽?你也算好歹算是個侯爺,不要跟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子一樣,看到什麽稀罕的玩意兒都想要!”

朱坤儀僵在當場,雙目噴火,一句話也說不出。四周的侍衛也全都驚呆了,膽敢無視尚方寶劍的人,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許三寶拱手道:“侯爺。您的敵人不是我。我們也不想做官,大家還是趕緊回家洗洗睡吧。海防所耗軍費遠比陸地高十倍,當今朝廷是供不起的。”

這時候城門口的守軍大叫:“要進城的趕緊,關城門咯!”

李華蘭叫道:“啊喲,我要趕快回家!我爹搞不好又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