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紅邪（三）

要說一個人夜行在街道上毫無畏懼肯定是假的，尤其周圍都是緊閉的舊時木質房門，偶爾露出一點光亮都變得非常奢侈。

夜中的龍門村有一股說不出的詭譎氣息，空氣中始終有一股說不清的味道，仿佛混合了腐爛水果和某種中藥材。白日裏還友善的村子隻剩餘微弱的燈光，而每一扇窗戶上都能夠清晰看到貼有的符紙印記，讓人感覺森然鬼氣。

李洛約憑借著手電的燈光前行。白天沒有發覺，晚上倒是看得真切，幾乎每一間房子的房簷處都被雕出了鎮宅辟邪的貔貅獸，昂頭張口，身負雙翅。

難怪總覺得被人盯著，渾身不舒坦。

朦朦朧朧，他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是幻覺吧。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換成左手握住手電，左右找尋可疑之處。

“謔——謔——”

身後傳來好似人喉嚨被掐住發出的呼吸聲，讓人不寒而栗。

他迅速轉過身，隻來得及護住臉就被迎麵而來的氣息噴滿全身。

然而並沒有被重物擊中的痛楚。鼻子聞了聞，氣味有點熟悉，李洛約小心翼翼地放下雙臂，辨認眼前提燈籠的人。

原來是小虎。

啞小孩小虎提了一盞白紙燈籠，也不說話，在黑漆漆的大街上像是閻王的小鬼。

小虎小臉緊張地繃著，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指了指李洛約，然後塞給他一大疊黃紙，上麵還有用朱砂描過的符文。

難怪氣味熟悉，那些粉灰原來是和尚們用來埋在土裏辟邪的東西。

在空無一人的巷道，陰氣森森的黑夜裏，唯一給予李洛約支持的卻是一個說不出話的孩子。

他想，我不過是你們的房客而已，讓我這麽感動幹嘛！

“誰叫你來的，快回去。”

李洛約作勢用腳要踢他，小虎跑得飛快。

插曲過後，他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從街頭到街尾，大概兩百米，李洛約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二，唯一的發現是，太安靜。

幾盞相隔甚遠的老式路燈彼此遠望，燈光昏暗，時斷時續，讓人心中隱隱一種悲涼。沒有人影，沒有老鼠悉悉索索的聲音，沒有蛙叫，沒有蟲鳴，連撲火的飛蛾都是稀稀落落，似乎迷失了方向。

就像走入了隻有一個人的地下甬道。

越是安靜，李洛約越是警惕，越是不安，總覺得如同大壩決堤之前，到了那一點就要發生點什麽。

走到街尾處，他終於在一塊石頭後麵有了新線索。用手電掃過，看出是一隻半死不死的狸貓，它還在輕微抖動，身上布滿蕁麻疹一般的紅點。本來可愛的小動物，變得非常刺眼。

不止是狸貓，往前走，又看到甲蟲的殘骸、同樣布滿紅點的老鼠、小蛇……

本能告訴李洛約應該停步回去。

身體機能在不停地減弱他的步子幅度。

但是他做不到，他腦子裏是龍門鎮人那種帶有勸解、敬畏、狂熱的臉，他們儀式一般堵在旅社，不讓李洛約離開。最後浮現出和尚們麻木的麵孔，嘴裏念念有詞讓他回頭是岸。

羅賓還在和痛苦搏鬥著。

李洛約，你並不是一個人戰鬥。

沿著昆蟲和動物的屍體，李洛約走到了一個小山丘，這裏泥土柔軟，果樹遍布，有的地方他得側身才能過去。

他在一個小土堆處聽到奇怪的聲音，然後看到兩個黑影掠過。

它們刮過樹枝，發出嘩啦啦啦的聲響。

他蹲下來，屏息關掉手電，仰起頭。

黑影就像兩個一前一後兩個武士對攻，你來我往不停地交鋒，閃避，變換位置，快得不可思議。他借著月光努力想看清它們的樣子，但它們像是抖動的影子，看不清楚。

李洛約實在沒忍住抬起電筒的手。

光線發出的一瞬間，兩個影子變成無數股風朝光源處湧來。

李洛約拚命往來路逃去。

他踩著石頭和泥土，努力朝著龍門街市方向跑，耳後是尖銳的嘩啦啦啦的聲音，越靠越近，震得心髒難受，耳朵嗡嗡作響。

但奇怪的是——追殺者始終沒有抓到他的後背，它們好像隻想將外人驅趕出去，亦或者沒興趣觸碰身體。

又跑了幾步，壓下心中的懼意，李洛約強迫自己單腳刹車，咬牙回頭，再度揚起手電。

原來，是這樣。

他站在它們前麵，凝視。它們倆仍沒有撲到外來人身上，而是再次自相殘殺成一團。

實在讓人費解。

李洛約想到了提燈籠的小虎。那小鬼真是一個給人帶來幸運的使者。

他沒有立刻回去，找到了一座比較高的山頭，翻上去。本來這才是主要的計劃，沒想到意外看到了前麵的廝殺。不過那樣一來，就證實了一些猜想，他需要做的最後事情是將龍門鎮的荒誕事實還原。

在那高高的山崗，李洛約終於找到了網絡信號。

“狸貓，幫我個忙。”

哪怕再晚，隻要李洛約求助，狸貓都不會放任不管。

狸貓快速簡潔地給了他詳盡的龍門村的背景情況，又一次幫了大忙。

“化工廠裏以生產氫氧化鈣為主，化學藥品泄露後，當地果樹產量減少……”

隨著破局興奮而來，鼻子裏感覺到有溫熱的**激射出來——這也是李洛約奇怪的生理現象，一旦在推理上有了突破，血液就會如觸動機關一樣衝破鼻子裏的毛細血管，血流不止。

他用紙巾堵住鼻孔，雙手把頭發向後一抹。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