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剛辦了姆媽的葬禮,孝衣還未褪下,那個用來點燃柴木的火把還未冷透,便要再一次用明亮的火焰去點燃這還留有餘溫的火把。

莫生大哥將黑色幹透了的柴木搭建推成了一個台子,幾個大漢合力抬著上麵躺著阿爹的擔架安穩的放到台上。

阿爹的身子是莫生大哥擦拭的,胸口上的竹刀已經被拔了下來,這時正安靜地掛在小鬱的胸前,上麵還斑駁著血跡,莫生大哥洗了很多次怎麽也洗不幹淨。小鬱看了什麽話都沒有說,便收了這把竹刀,小心地穿了一個洞,用軟藤編程的線掛在胸前。

我看著小鬱胸前還泛著血光的竹刀,想阿爹還是愛護著小鬱和小玨的。雖然他離開了,但是這彌留的血跡還是會保護著他們。

窩在阿婆懷中的小玨這個時候幾乎是失了聲,幾天前和阿爹小鬱跪在竹屋前,剛好的風寒又起了,一直昏迷不醒。就在阿爹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小娃娃似乎感應到了什麽一下醒了過來,環顧四周沒有阿爹,沒有姆媽,鼻子一皺,嘴角一嘟哇地一聲便哭了出來。哭到了現在喉嚨已經幹啞,什麽聲音也發布出來。

不知誰人向天灑了一推白色的黃色的紙張,聲音悲愴:“融融火光,引魂渡河。渺渺今生,萬般皆舍。茫茫來生,徒為誰惹。蒼蒼大地,隻剩一咽。”

在漫天飛舞的白色與黃色的交纏中,小鬱從莫生大哥手中接過燃得正旺的火把,慢慢地走近阿爹。

我站在一旁遠遠地看去,不知是火把太過明亮還是天色太過幽暗的緣故,我隻看到小鬱那一半被火把照的風明的臉頰。

他在阿爹的旁邊站定,纖細的手臂微微往前伸,風吹的他的衣袖和火焰四處搖動,良久之後他慢慢啟唇道:“阿爹,小兒玄鬱為您點燃這把冥火,您安生地踏著冥火渡這黃泉之河。”

說完,小鬱將火把放在了台子旁的枯木上,火舌一下子竄了開,吞噬著整個高台,這時一陣風過,火借風勢,燃的更明,更亮,僅僅隻是頃刻,便再也不見阿爹的身影。

莫生大哥說:“這風就是親人留戀在人世最後的一魂一魄,因著人世還有放不下的。但是人若少了這一魂一魄,便不能渡過黃泉之河,不能投胎轉世。因而還留在人世的親人就要像小鬱那樣高吟這送魂詞,好讓死去的親人安息。”

聽著這話,我看著還佇立在阿爹身旁的小鬱,隻覺得這是何其殘忍。有誰願意親手將親人的魂魄送入奈何之境,但是小鬱他在這樣短短的幾天裏就要經曆兩次。

火焰慢慢地熄滅,黑色的灰燼,白色的骨灰全然暴露在視野中,小鬱從莫生大哥手中接過了青花瓷瓶,蹲下身子,用雙手一捧一捧地殮著阿爹的骨灰。

不知過了多久,才將阿爹的骨灰殮完,阿婆抱著小玨在前麵引路,小玨的小手裏緊緊地提著一個用竹葉做成的燈籠,幽暗的燈火從竹葉的縫隙中透射出來。小鬱慢慢地跟在身後,手中捧著的就是那個青花瓷瓶。

我小聲地問莫生大哥,莫生大哥低聲說:“這是在引路,將玄哥引到芸姐的身邊,點上一個用竹葉做成的燈籠,這裏的神明就會保佑玄哥和玄姐來生再做夫妻。”

莫生大哥說完沒多久,便來到了發現阿爹屍體的地方,也便是姆媽的埋骨之處。小鬱用竹刀刨開了一個洞,將青花瓷瓶放到洞中,在合上泥土。

他轉身望著我,我剛好看到他眼裏明明滅滅的燈火,他說:“主上,請您為玄鬱的阿爹阿娘祈福。”

我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場景,手足無措,阿婆走了過來,低聲交代:“安,滴一滴血,衷心祈福便可。”

我點了點頭,在眾人盈盈的目光中走到 小鬱的身邊,用竹刀的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頓時阿爹和姆媽的埋骨的地方長出了兩顆新竹。

突然地,就像是我的靈智被人點開了一般,在記憶深處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不停地重複著:“九炎,便是被人削了神身又如何?便是化身為泥土又如何?我愛你,便永生永世地愛你。”

我被這個聲音怔住了,隻覺得眼前的場景全部退散開來,眼前除了蒼茫的黃色還是蒼茫的黃色。一陣風吹來,這漫天的黃色慢慢散開,一個人背對著我站著,他青色的長衫隨風飛舞,喋喋作響,他散開的墨發肆意張揚,他的手裏握著一把長劍,我卻看不清那把長劍的樣子。

我不受自己控製地喊了出來:“青葉。”

那人身形明顯地一抖,撐著長劍慢慢地轉身,風沙驟起,眼前越來越模糊,什麽也看得不明朗,但是我好像什麽都知道一樣,知道那個人有著清俊的麵容,知道那個人受了很重的傷,知道那個人彎彎的嘴角還掛著血絲。卻全然不能勾勒出那人的真麵目。

心裏叫喧著,上前,九炎,上前,九炎,你馬上就能看到青葉了。可是手腳卻是不知被什麽困住了,難以移動分毫。

他輕輕地歎息,我想他的眼裏有淚,他說:“九炎,便是被人削了神身又如何?便是化身為泥土又如何?我愛你,便永生永世地愛你。”

而後又是鋪天蓋地的黑暗。

“主上,主上。”

是小鬱的聲音,我茫然地站了起來,轉身四顧,還是剛才葬阿爹的場景,而那個被黃沙淹沒的名字叫青葉的人,就好像一陣風一樣,已經不知道去向了何方。

“我,我沒事。”

小鬱點了點頭,我想他還沉浸在悲傷中,並沒有仔細注意到我,定是認為我的失魂落魄是因為阿爹的事。

阿爹的葬禮結束了,村民也都紛紛回各自的家中,阿婆抱著小玨走在前方,小鬱牽著我的手走在後方。

我不知道那個青葉口中的九炎是誰,也不知道和我有何關係,但是我卻能感受到,那個借我的口喊著“青葉”的九炎,她的全部情緒,那麽傷感,那麽地催人淚下。我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麽,但是我很羨慕這個九炎,羨慕有一個青葉,那般對她。我好像開始有些明白阿爹為什麽會用竹刀刺破胸膛。

我跟著小鬱的腳步一步一個腳印地跟在後麵,怔怔的看著小鬱牽著我的手,抬頭偷偷看了看小鬱。小鬱會是我的青葉嗎?

驀然地腦中闖進了一個人,他眉目清朗,笑容含春,溫柔如柳,卻難以捉摸如絮。

怦然的心動。

靳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