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窺

若說在虹鯉館做工最大的不便是什麽的話,那店裏的夥計應該都會毫無爭議地道出兩個字——吃飯。

倒不是說掌櫃的鐵石心腸,給客人們山珍海味,給夥計們窩頭醬菜……隻是這夥計的用膳時間,實在是要等到月黑風高了。

酒樓那麽大,可算上小不點也就隻有七個夥計。雖說勉強能忙得過來,但也著實是沒啥坐下吃飯的時間的,最多是肚子餓的不行了,跑到後廚去扒拉兩口,啃個白饅頭啥的。而若想要正正規規、舒舒服服地坐下來一起吃飯,那就得等到酒樓打了烊,都是戌時末了。

小二提著根空心的長竹竿,走至店門口,將之伸進火紅色的燈籠中,對準燈芯,輕輕一吹。

燈滅,打烊。

他走回屋內,合上半扇店門,將竹竿倚牆放在一旁,來到那張大家都已經聚齊的長桌前。長桌兩邊各有四個板凳,一邊已經被兩名跑堂與兩名後廚所坐滿,小二便坐在了白秀才的身旁,與他和掌櫃、小不點坐在了一邊。

每人身前,都擺上了一雙竹筷、一隻調羹,一隻瓷碗——而每隻瓷碗中,還都都藏著一個大白饅頭。長桌的中央,則擺放著好幾個盛著菜湯的碗碟,香味誘人。不得不說這虹鯉館的大小後廚確實有些本事,將這幾道還算常見的紅燒燜肉、油炒芹菜、魚頭豆腐湯都做的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道用白酒佐料的紅燒燜肉,精肉勁而有味、肥肉油而不膩,精油肉一起入口,回味無窮,是一口接一口,吃肉都能吃醉了。也難怪雍陽城那詩詞俱佳的蘇老頭,會在虹鯉館吃過這紅燒燜肉後,即興提筆寫上一首《豬肉頌》了。

饑腸轆轆的夥計們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美味佳肴,無一不咽了咽口水——那小不點更是直接流出了哈喇子。其實小鯉倒是可以在飯點時回房用膳的,可她總是倔強地嘟嘴搖頭,捂著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說是要和大家一起吃,才等到了現在。

夥計們深深地嗅了口飯菜的香味,雖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但無一提筷動嘴,隻是齊刷刷地抬起頭,將視線落在了掌櫃的身上。

就算再餓,規矩還是要有的。當家的不動筷,咱們做活的哪能動嘴?

在感受到眾人熾熱的目光後,掌櫃啞然失笑,連忙擺手道:“你們這是想吃了我呀?都動筷吧,平日裏也沒見你們這麽規矩過。”

眾人嘻嘻一笑,上一秒還是一個個畢恭畢敬的君子們,下一秒便瞬間變成了一頭頭撲食的餓虎——那筷子動得叫一個快啊。本就書生模樣的白秀才倒是好些,他隻是咬了口自己碗中的饅頭;可那小二就顧不得形象了,與跑堂後廚們一起哄搶爭奪起滿滿一碟的紅燒肉了。是剛把一塊咽到喉口,就立即夾起一塊放進嘴裏;是剛把一塊放到嘴裏,就馬上用筷子再去夾上一塊,也顧不得什麽好看不好看,反正吃到胃裏也沒啥好看不好看的。

“慢點,慢點,你們搶什麽呢,廚房那還有一小碗呢。”

即便此刻掌櫃的發了話,但此時如脫韁野馬一般的眾夥計都已停不下手中的竹筷了。那因為狼吞虎咽而差點噎到的小二,此刻正捶胸頓足地喝著涼水——而在他喝涼水的時候,跑堂和後廚又每人夾走了一塊紅燒肉。

掌櫃便隻好無奈搖頭,用筷子夾起了一些芹菜,放到了小不點的碗裏,對那已經吃的滿嘴是油的小不點笑道:“小鯉,多吃些蔬菜。”

小鯉一臉嫌棄地瞥了眼那芹菜,但還是皺著眉頭地吃了下去。

掌櫃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又從那隻剩下沒幾塊的紅燒肉中夾起了一塊,放到了白秀才的碗裏。

白秀才微微一愣,側臉看來。

她扭過了臉去,隻是淡淡道:“再不吃,可沒了。”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用筷子夾起了那塊紅燒肉。

剛要送入口中,忽地聽聞了一聲嬌嗔。

“哼!姨你偏心!為啥給我的就是芹菜,給白哥哥的是紅燒肉啊!”

顯然是小不點心裏有點不平衡了。

白秀才頓時啞然失笑,掌櫃則臉色微紅地點了點小鯉的額頭,輕聲道:“你肉吃太多啦,小姑娘別吃這麽多肉,會長胖的。”

“長胖就長胖了!”小不點嘟著油膩膩的嘴,“我長胖了也肯定很可愛的!白哥哥你說是不是呀!”

“哈哈哈,那是當然了,小鯉最可愛了。”

白秀才淡淡笑著,將那塊紅燒肉放在了她的碗中。

小不點立即兩眼放光,一口便將之吞入了嘴中。

眼見此景,掌櫃回身瞧了白秀才一眼,無奈笑道:“你就寵她吧。”

白秀才微揚嘴角,沒有否認。

一盞茶的功夫後,原本盛著大魚大肉的菜碟,此刻就都變成了光溜溜的空盤。夥計們拍著已經往外彈出的肚皮,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白秀才也放下了碗筷,他吃得不多,紅燒肉更是一塊也沒有去夾,但喝了些味道醇美的魚頭湯,也算不得什麽‘吃虧吃飽了’。

吃完飯後,兩位後廚去收拾廚房,跑堂們負責收拾碗筷,掌櫃的則上樓去哄小不點睡覺去了,隻有小二與白秀才兩人,坐在門口,沒啥事情幹的模樣。

天色已暗,空中似是下起了淅瀝小雨。

白秀才看著那高懸於空中,若隱若現的月亮,忽然站起了身,輕聲道:“小二,我去滿燕院。”

“哎?又去?你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白秀才。”小二先是一怔,再是嘻嘻打趣道:“還是說,你是那什麽酒足飯飽思啥啥了?”

白秀才淺淺一笑,不置可否:“就當是吧。幫我留個門,我會回來的。”

“啊?還要回來?這麽快?”小二猶豫了下,故作心疼模樣,悄聲道:“秀才,你不會那裏……”

“又瞎想了。”

白秀才笑著朝他的肩上輕輕地打了一拳,小二躲閃不及,隻能‘嗷嗷-’喊著:“大俠饒命,我再也不瞎說什麽大實話了!”

白衣隻好笑著搖了搖頭,不再去理他,而是轉身從一旁的木筒中取出了一把白色無花紋的油紙傘,便邁出了大門。

剛走出一步,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又回首道:“小二,如果掌櫃問起,你就說我稍微有些事情,別說是去滿燕院了。”

“啊?為啥?”

“我怕她扣我工錢。”

小二哈哈一笑,點了點頭,做了個‘包在我身上’的手勢。

白秀才便也做了個表示感謝的手勢,撐起傘,緩緩地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