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息

是如止息一般的寂靜。

諾大的西虎寨中,自方才開始,就已是鴉雀無聲。

幾乎所有人皆抬頭望向白衣頭頂上的半丈蒼穹,臉上盡掛著副白日見鬼的驚恐神色。

隻因一個輕輕的‘起’。

一個霎時便馭起了寨內所有賊徒手中刀斧的‘起’。

而此刻,懸浮於白衣身上半丈空中的,不是一柄飛刀,也非是數柄飛刀,而是一麵由近百柄金鐵刀兵層層疊疊而出的寒芒陣。

銀光閃爍,有如夜空中的群星般璀璨奪目。

若是有人留心,亦是能在這百柄刀兵中,尋到三柄飛劍。

三柄讓三當家章軼得名‘無影劍’,片刻前還懸浮在他身周的飛劍。

“這、這不可能……”

章軼麵如死灰,‘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先前還飄**鼓起的練武服也已是癟了下去。

他是清楚的。

奇門,是駕馭天地人神間契運的功法。可這契運,是玄而又玄的事物,人們自古至今都隻是知道它就如空氣一般,看不見摸不著,僅僅是一定有此物而已。但就和尋常人也會呼吸那樣,奇門玄師,亦能將契運化為人體中的內外雙息。所謂內息,就是流轉於自身體內,錘煉自身根骨之氣息;而所謂外息,則是流轉於自身身周,用以抵禦外敵的氣息。在奇門功法中,雖有以內息或外息為主的功法,但鮮有隻用內息或外息的功法——隻因這一類功法,雖然使起來簡單些,卻也有著極大的缺陷。

他所使的【氣馭飛劍】,便是屬於隻用外息的奇門功法。【氣馭飛劍】的本質,正是將自身外息注入刀劍之中,以駕馭氣息而駕馭刀劍。且隻要注入的外息足夠,那駕馭刀劍時,便是隨心而動、快若蒼蝗,百步飛劍手到擒來了。可【氣馭飛劍】的缺陷也很明顯:它不僅需要有足夠的時間,好將外息日積月累地注入填補至刀劍之中,且若是在廝殺中被外息更強的玄師奪去了刀劍,那自己這飛劍基本上就算是拱手相讓於他人了。這也便是為什麽,【氣馭飛劍】僅僅是最下乘的奇門,僅僅是從武林進入奇門的敲門磚而已。

這也便是為什麽,當他看見那白衣隻是輕言一句‘起’,就能將山寨弟兄們手中刀斧,與自己所馭飛劍盡數奪取之時,會露出那一幅幾近絕望的神情了。

不到一刻前才走入這西虎寨、與山寨眾弟兄皆是素不相識的白衣,是根本不可能事先有時間,去將自己的外息注入到這近百柄金鐵刀兵之中的。

那也就隻剩一個解釋了——這白衣外息之磅礴,早已是充盈了整座大寨。而倘若是如此的話,那隻要白衣想,甚至都能隨手就將整個西虎寨給掀飛了。

跪在地上的章軼緩緩抬頭,用已是無神的雙瞳望向那麵帶微笑的白衣。

“這【馭氣飛劍】,雖是最下乘的奇門,卻也是最直觀的奇門……就是花裏胡哨了些。”雙目中奇光閃爍的王滿修低頭看向那西虎寨三當家,輕歎口氣,道:“可惜了,你若是不落草為寇,而是願意深造些自身奇門的話,也不會像如今這般止步十人敵了。”

說罷,他右手二指自豎直變為了橫指。

“疾。”

百柄金鐵刀兵如蒼鷹般呼嘯而落,霎時間便去了個來回。

接著,連同那三當家章軼在內,數十名死不瞑目的西虎寨弟兄們,皆如枯葉凋零,無聲無息。那些本屬於他們的刀斧直接斬斷了他們的後頸椎,是一瞬間、毫無痛楚的離去。

幾乎不聞淒慘悲鳴。

而之所以說是幾乎,並不是說王滿修馭氣飛劍失了手——而是那毫發無傷的西虎寨二當家章佩,嚇得在那張棉席上縮成了一團,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倒也非是什麽實質性的、比如‘好漢饒我一命!’之類的求饒,隻是在語無倫次地‘啊啊嗚嗚-’的哭喊,還似有似無地喚了幾句娘親。

王滿修瞥了他一眼,沒有理睬,隻是轉過身,看了眼身旁那兩名罩著黑袍、瞠目結舌的錦衣衛,道:“張閃李詩,若我說,要你們來與我廝殺,你們覺著自己結果會如何?”

兩名同樣被漫天劍雨所震顫的錦衣衛這才回過了神來。

就見他倆趕緊雙手抱拳,低頭沉聲,回白衣道:“卑職將死。”

“沒錯。”王滿修點了點頭,輕聲頷首道:“張閃李詩,我不管你們的奇門功法是從何人、何處所學的。但接下來我要去尋的,可是真真實實的奇門中人。他們或許不如我厲害,亦或是在我之上……但無論是哪種人,都有可能會讓你倆說出‘將死’一詞的——所以,你們可要想清楚了。”

錦衣衛們稍稍一怔,互視一眼,不曾猶豫,立即答道:“卑職明白。”

王滿修眨了眨眼,無奈地苦笑一聲,道:“哎,真不知道你們這樣抱虎枕蛟的,是圖啥。”

兩名錦衣沒有說話,隻是偷偷地露出了些許笑意。

王滿修也不做深究,隻是回過身,瞥了眼那跌坐地上、看不清神情的狗鼻子後,將目光落在了長椅上的豹裘漢子身上。

他不殺豹裘漢子、也即是大當家章豪的理由,與不殺二當家章佩的理由是不一樣的:不殺後者,僅僅是因為根本感覺不到他身上的殺氣,且飛劍還未動時他就已經抱頭痛哭,所以就算是一念仁慈而已。

而他不殺章豪,卻並不是因為章豪也如章佩一般嚇得兩腿發軟,已是幾近失禁——事實上,即便是百柄飛劍如雨下時,大當家章豪身上所有殺氣,也僅是隻增不少。

王滿修不殺他,有兩個理由,方才有一個,現在剩一個。

王滿修微微眯眼,朝她看去。

她弱不禁風。

她麵無血色。

她站在那裏。

金鵲兒張開著雙臂,擋在了章豪的身前。

這一幕,不僅是讓白衣與錦衣,也是讓那豹裘,露出了訝異的神色。

她是他的夫人不假,但也僅僅是他擄掠而來、用以穩定大寨人心的壓寨夫人而已。他清晰記得,她初來山寨那幾月間,整日以淚洗麵的淒涼模樣;他也明確知道,現在這溫柔似水的金鵲兒,也非是真正的愛上了他,僅僅是向現實妥協後的言聽計從。

但她,卻是迎著那足以將人千刀萬剮的寒芒劍陣,擋在了他的身前。

章豪抬起頭,望著身前這個他從未正視過的嬌弱身影。

金鵲兒緩緩地扭過了腦袋,看著他,似笑非笑。

“不許死。”

她的聲音清清的。

他覺得很好聽。

近百柄金鐵刀劍‘哐-’的一聲四散落在了地上。

王滿修轉過了身。

“走了。”

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