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冥冥山河中

漆黑一團中,有水聲潺潺。

就覺有幾絲涼意流過耳畔,沁入身中。

奇怪。

原本凍若寒雪的僵硬身軀,卻在這冰涼溪水的輕撫下,漸漸地感到了幾分暖意,有了些許溫度。

忽聞溪流中,有鯉魚拍水聲起。

一條複一條。

一跳複一眺。

鯉魚越躍越高,水聲愈來愈響。

他的心扉,也終是熾熱了起來。

空****的軀殼裏,有無形魂魄入主。

神識歸。

忽見天庭眉宇間,似有一點明火燃起。

風吹而不熄,水過而不滅。

明火旺盛。

雙目開。

便有白衣一襲,以鵝卵石為床,有清澈溪流為褥,靜靜平躺著。

他雙眼微睜,長長的睫毛稍稍撲朔,繚亂的青絲浮於溪麵。

數顆無色水珠自其白皙的臉頰上滑落,消散無形。

我,這是……

白衣輕拂。

先是睫毛稍眨,再是指尖微動。

就聽水聲滴答,王滿修緩緩地坐起了身。

垂眉看來,沾滿水珠的發絲垂於身前白衣上,卻不見心口傷痕,也不覺絲毫痛楚。

抬眼望去,遠方有座聳入雲端的高山,溪流自其上淌下,兩側河岸上皆有樹林蔥鬱,望不得多遠,但顯然不似是那凝林山上的秋時景。

白衣抿唇。

他俯首鎖眉,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腦袋,使勁回憶起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卻是隻能憶起自己被那雙身雙魂的扶流一掌穿心後,苟延殘喘至山林中,卻難逃一死,終是鬱鬱眠於大樹之前的場景。

這裏是何處?

我是如何來這的?

我的身體又為何完好如初?

眾多疑問一念間便都湧上了王滿修的心頭。

可沒等他靜心半分、理清思慮,就忽聞動靜,自身旁傳來。

“汝醒了。”

是溫醇柔和之嗓,但又不失肅穆威嚴之聲。

王滿修驀然一怔,側臉望去。

就見溪旁草地上,有一名五官俊朗的男人雙眼微閉、盤膝而坐。他頭戴黑色束發冠,冠上插著一根金簪;他身著一襲黑衣,黑衣上有閃閃金紋,似蛇、似蟒、似蛟、似龍,又四不像。一柄朱鞘寶劍橫放於其身前,劍鞘上刻印著流傳於真龍時的小篆文字,白衣並不怎麽識得。

幾乎是在瞧見男子的刹那間,王滿修便麵露驚色,回想起了那日於孟嶽城中被紫雷劈中後的場景。

那時,他似於冥冥中,與眼前這男人見過一麵。

白衣立即起身,顧不得身上水珠,彎腰拱手作輯,輕聲開口道:“閣下,您……”

“餘要汝傳達的話,汝傳達到了嗎?”

可這黑衣男人顯然是不喜歡聽他說話——沒等白衣音落,男人就將其言語生硬打斷,一字一頓地問來。

王滿修稍稍一愣,憶起了那時眼前男人要他傳達的話語,好像是什麽‘籠中星火,不可燎原’來著……但他馬上又憶起了,這男人那時根本沒有明言要他將這話傳達於誰,隻說了‘那個女人’四字——這誰曉得你是在說什麽啊?

緊接著,王滿修還憶起了,那時就在交代完這句話後,這男人就馭起朱鞘寶劍,給他一劍穿眉心的場景……

白衣心頭一顫,雖是憶不起那時痛楚,但還是心有餘悸地瞥了眼男人身前的那柄寶劍,又警惕地瞧向了男人臉龐。

見其絲毫沒有凝息馭劍的意思,王滿修便握拳輕咳一聲,皺眉道:“閣下,你讓我傳話,卻又不說要我傳話於誰……我總不能,見個人就將閣下的話語重複一遍吧?”

黑衣男人盤膝閉目,沒有回聲。

見他不回聲,王滿修便也搖了搖頭,輕歎口氣,自言自語地喃喃道:“真是奇了……明明我方才還在凝林山上,與那扶家家主生死想殺,怎眨眼間到了這不知——”

“如今的扶家家主,是誰?”

又是一次毫不留情地戛然而止。

王滿修稍皺眉頭,抬眼望這黑衣男人,便要不快上幾句,讓他若想與自己對話的話,便懂些禮儀來——可是,話剛到喉口,卻是忽地愣住了。

他倏然發現,男子身上黑衣,與那扶流身上所著黑衣,如出一轍;而男子口中‘餘’、‘汝’這般的謂詞,也與那扶流,一模一樣。

王滿修驀然一楞,迅速後掠至岸旁,與眼前男人相隔一溪。

他鎖起眉頭,想要橫握青禾,卻是驚覺手中空無一物——便隻好雙手握拳於身旁,以靜製動了。

便見王滿修輕吸一息,沉聲道:“閣下……你與那扶流,是何關係?”

黑衣男人的睫毛,似有稍稍一顫。

但他卻是閉眼坐定,不回半言,宛若一個悶葫蘆般——不,說是悶葫蘆倒有些不恰當。眼前這男人,顯然是隻願聽白衣所答,而不願答其疑問罷了。

觀其依然穩坐磐石,既無回答之意、也無加害之意,王滿修便也不再與其多言,而是自己打量起了四周。

他運氣揮袖,拂去身上青絲中的水珠,側過身來,眺向了溪水流往之處。

在那飄著雲霧的遠方,隱約有片望不見盡頭的湖泊,平靜而蔚藍。

“這裏,何處也不是。”

忽聽溫醇嗓音,自身前來。

王滿修微微一怔,回首望向了身前男人。

就見他緩緩地睜開了雙眼,一對漆黑無神的瞳孔直勾勾的朝他望來,似要看穿他的魂魄般。

“這裏,亦何處都是。”

王滿修右腳後退半步,俯首望男人,沉聲道:“閣下所言是為何意?這世上怎會有地方,何處都是,又何處都不是?”

黑衣男子緩緩站起了身來。

其身形勻稱,與白衣一般身高,並不算魁梧雄偉——卻是不知為何,有股令人不敢上前親近的威嚴纏繞其身。

先見他,微微抬眉,望向右側高山:“那裏是天庭。”

再見他,稍稍垂眼,瞰向左側湖泊:“那裏是地府。”

白衣愕然。

他立即側身眺高山,又回身瞧湖泊,卻是打量了半天,也隻看出了尋常山海的景色,也沒有感覺到絲毫的玄奇契運。

王滿修鎖眉不解,便要詢問眼前男人。

卻不曾想到,沒等他開口,眼前男人就又把‘那裏是天庭’、‘那裏是地府’兩句給重複了一遍。

隻是這回,他道‘天庭’的時候,指了湖泊;他道‘地府’的時候,卻指了高山。

嗯……

白衣沉思片刻。

這不是在玩人呢嗎?

本以為眼前這男人,這操著一口古老稱謂的男人,是要認真為他解惑了……結果,說了一大堆,雖說每句白衣都還聽得懂,但連在一起卻是前後不通、意義不明,全然可以算作是胡話了。

王滿修輕歎口氣,朝男人拂袖作了個輯,便轉過了身,想要自己去看看這地方究竟有什麽名堂。

“汝該走了。”

頓有一股寒意躍上背脊。

王滿修倏然轉身,就見那泛著白光的鋒利寶劍已然出鞘,衝他眉心疾刺而來。

這回……豈能讓你繼續得逞!

便聽他大喝一聲“【百尺近】”,不再徑直後掠,而是以一個側閃躲開了寶劍的直刺,接著踏著清澈的溪水飛掠上前,往那黑衣馳去。

雖說,此刻無劍的白衣,不能施展那式【叩王庭】來震撼山河,但一招瞄準了他臉麵的【摧息掌】,也已是——

黑衣忽隱。

金紋驟現。

近在身前。

一隻冰寒的手掌,按住了白衣的額頭。

便聽‘砰—’的一聲。

有水花高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