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鐵裏(一)黑衣女人

地鐵裏, 人並不多, 三三兩兩的。

林陳用胳膊夾著公文包,悶頭走著,不知道從哪裏吹來的風,把一張發黃的紙生生地貼到了林陳的臉上,他下意識地甩了下頭,那紙呼地一下子被風給吹跑了。

林陳是個極愛幹淨的男人,這種男人為數不多,但不多的這些男人卻成了極品。所謂極品,就是指,幹淨得過度,準確的說,就是有潔癖。

林陳算是其一。

林陳鬱悶地用袖子口輕輕擦了一下自己的臉,後悔自己並沒有看清那紙的樣子和形狀,畢竟那紙是粘了自己臉的,他不禁為那紙的衛生情況而擔憂起來。

他輕輕皺了一下眉頭,會是什麽紙呢?

最好是什麽人的公文紙不小心從公文包裏飛了出去?公文紙還算幹淨!小廣告紙也行!管它什麽紙呢,隻要不是別人擦了屁股或是擤了鼻子的衛生紙,餐巾紙就好!

忽然想起,另一個更令他不悅的問題,就是好像隻有死人才會在臉上蓋布,蓋紙,不覺有些穢氣。

他回過頭去,目光所及之處,卻沒有一絲一毫那黃紙的蹤跡。

林陳定了下神。

安檢的工作人員估計已經下班了!林陳居然沒有經過安檢就直接走下了台階。

天花板上,鼓風機依舊在吹著,發出不太刺耳的“嗚嗚”聲,冷不丁聽起來,不像是機器的聲音,更像是有人在哭,在寂靜無聲的地鐵裏,怎麽聽,怎麽讓人感覺瘮得慌。

環顧四周,空空的地鐵通道裏竟然沒有了一個乘客,隻有腦袋頂上的燈忽明忽暗地亮著。

風帶來了涼意,林陳把自己的風衣領子豎了起來,領子還是有些短,他就是縮著脖子,也無法遮擋住他的耳朵。

不太好聽的“嗚嗚”聲還是不請自來地灌進了他的耳朵。

列車並沒等多久就開來了,上車的時候,林陳看了一眼手表,十一點四十九了。

手表什麽時候快了?

這麽晚了,居然還有地鐵開過來麽?

在林陳的記憶中,末班地鐵是十一點十分。

真是慶幸,這個點兒居然還能坐上地鐵,也許是地鐵新調整了時間。

這輛車很空, 林陳找了一個靠門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把頭向後靠了靠, 倚在窗玻璃上,閉上了眼睛。

列車咕嚨咕嚨的向前行, 隻聽見車門在身邊開了又關上, 關上又打開, 也不知過了幾站,林陳反正是要坐到終點的,也就不去注意是到了哪一站。

一天的繁忙,林陳倒是很享受地鐵中的這份難得的安靜,他側了下頭,依然閉著眼睛,要不是車子的輕微搖晃和偶爾發了“咣當咣當”的鐵軌摩擦聲,林陳恐怕都快睡著了。

一股陰冷陰冷的寒涼氣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林陳睜開了眼睛,他驚訝地發現這節車廂竟然空空的隻有兩個人,一個他, 他的對麵,正對著他坐著一個女人,頭微微向前傾著, 她似乎並沒有看對麵的他, 而是低垂著眼睛,注視著地板,紅唇緊閉,下頜稍顯尖削, 墨染過一般漆黑黑的長發就勢也向前垂了下來, 遮住了兩側的臉, 隻露出中間窄窄的一條。

林陳知道現在好多女孩子都喜歡這款頭型,又長又直,垂感十足。

看得出她很清秀,隻是白皙得出奇,也看得出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林陳也來了精神, 他把右腿盤到了左腿上, 繼續打量著對麵的這個女人, 她被包在一件長長的黑絲繡花兒長衫裏, 下麵是一條刺眼的桔黃色的窄腿褲。

她好像發現他在看著她,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頭低得更低了。

兩個沉默的陌生人,對麵對,終於晃到了終點站。

林陳走出站台的時候, 他卻沒看到那個女人, 他原本以為她走在他的後麵, 他回頭望了望, 依然不見那個女人的蹤影。

此時天已經全黑了,林陳有些後悔。

他在想這麽晚了,又是郊區, 也許剛剛可以和她搭個話, 也許可以送送她, 也許會是個美好的豔遇, 也許…

也許還是沒有也許的好,這要是被許阿琪知道了,這小妮子會整死他,不是沒事兒給自個兒找事兒麽!

從地鐵站到家的路,林陳已經走了兩三個月了,自從他搬到這裏,他就不得不獨自一個人走這條長長的林間小道。

林陳租住的那個林木小區公寓是在林子的另一頭, 當時他來看房的時候, 正是白天,也沒覺得離地鐵有多遠。

房東說,來看房的人很多,這裏臨近地鐵,有樹林,空氣新鮮!這個地界,這個租金,你要是不要,我就租別人了。

褪去鬧市的喧嘩,郊區的景色添了幾許清涼與寧靜。

林陳圍著公寓轉了一圈兒,雖然這裏經受著開發帶來的蛻變,但鄉村的氣息濃烈,農田村落,樹木眾生的雜樹林,加上清風,陽光的點綴,叫他有了一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喜悅。

他也沒多想,很快就交上了全年的房租。

天徹底黑了下來, 月亮像是被包著黃紗,並不太亮, 清冷的月光透過樹枝, 照下來, 林陳依稀能看到前麵的小路。

一隻烏鴉撲棱著翅膀從樹間飛過, 猛然“嘎”地叫了一聲,把林陳嚇了一跳。

這條該死的路怎麽連個路燈也沒有!

新建小區,配套措施跟不上倒也可以理解,但至少要安個路燈吧!

深經半夜,四周一片黑漆漆,走這條路,純粹是在給自己煉膽兒!沒毛病也能給嚇出毛病!

市政拔的資金都幹什麽去了!

不知又被哪個貪官給貪了吧! 真他媽的!

林陳越想越氣, 當時租房的時候怎麽沒想到呢! 這個該死的房東! 催人催得這麽急! 他狠狠是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天太黑了!

他不得不緊盯著自己腳下的路,唯恐一不小心踩空,或者被石頭絆倒。

那是什麽?

枯黃的樹叢和草葉中,好像有個什麽東西,那抹紅色在一片枯黃中異常的顯眼,林陳停住了腳步,盯著那東西看了一會兒,而後走近了它。

居然是,一條紅裙!

樣子和他送給許阿琪的那件倒是很像!

是誰不小心丟在這裏的呢?

上天真會跟自己開玩笑,林陳苦笑了一下,要知道能撿上這麽一條漂亮的紅裙,自己就不花那冤枉錢了!

林陳想著,伸手準備撿起來,又很快將手縮了回去。

不行!

這麽貴重的紅裙,丟了的人說不準會回來尋找的!還是不要拿走的好!何況自己已經給許阿琪買了一件,沒有必要再撿這件!再說,一件別人的舊衣服,根本就不值得去撿,自己還沒窮到這個份兒上!

想著自己剛才的那個瞬間蹦出來的念頭,林陳真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自己怎麽會想到去撿一件別人丟掉的衣服!

怎麽窮成這樣!

唉!丟人啊!

林陳走著走著, 忽然感覺是起風了, 揚起的塵土, 沙粒, 以及牲畜的幹糞, 在空氣中亂飛, 幾片葉子“嘩啦啦”地被風從樹上吹落了下來, 從他眼前一閃, 正巧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好生奇怪,這枯葉,怎麽都是黃色的,中孔圓形的,像是冥幣。

風帶來徹骨的寒意,他打了個哆嗦,借著月光,他仿佛看到一團白色的什麽東西, 在前方樹叢裏忽隱忽現, 林陳懷疑是塊塑料布,又不太像, 那東西很輕,從樹後忽忽悠悠地飄了起來,怎麽看怎麽像是個白色的人影。

林陳忽然感覺後背起了一片白毛汗, 他的心髒不自覺地咚咚狂跳了起來, 他屏住呼吸,沒敢出聲兒,躲在一棵樹後,小心地觀望著。

過了一會兒,那白色的東西又不見了, 林陳是一路小跑往家奔, 他決定下次身上一定要帶個手電, 林陳是不信什麽贓東西的, 他要照它個明白。

終於看到亮光了,林陳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小區裏, 除了不多的幾座獨棟別墅公寓,便是聯排的幾個公寓樓。

公寓樓並未完工,隻左麵幾座住進了人,林陳就租住在後麵的那棟的八層。 右邊的房子還在施工, 工人們在樓下搭了臨時棚子,住在裏麵, 後麵是工程, 沒有完工,還都沒有對外銷售。

整個小區有些戶人家, 並非像房東所說的那麽熱銷,

這兩個月來, 林陳發現,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入住的這個樓, 很多樓窗的燈是黑著的, 也就是說, 有很多房子並沒有住人。

林陳是一口氣衝進門的, 打開燈, 放下公文包, 他給自已倒了杯白開水, 看著手上杯中的白氣兒向上蒸騰, 林陳突然笑了,一個大男人,一個大老爺們兒,啥也沒有,偏要把自己整得神經緊張!至於嗎!自個兒嚇自個兒不是!

林陳這樣想著,也許是太累了, 林陳也沒洗漱, 就直接上床去睡了。

這夜, 林陳沒有睡好, 他的腦子除了紅裙,白色塑料布,就是不斷浮現出地鐵上那個黑衣女人的模樣, 他好像覺得, 他應該是在哪裏見過她的, 對於這個陌生女人, 林陳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確切地說, 不隻是男人和女人的感覺, 還有些別的什麽, 林陳也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