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無聊的宴會。

淩獲珊穿著一件銀色小禮服在偌大的宴會場地晃來晃去,她提著一隻小小的同色晚宴袋,打量著衣香繽影的男女,看起來百無聊賴。

她真不懂坤哥是什麽時候迷上開宴會的?

一個黑道大亨喜歡宴會,這說起來一點都不酷。

她心自中的教父都應該沉肅一點才是,像……元赫。

他根本就是個教父人才,可惜他偏偏是間上市公司的總裁,那麽正派的一個人,背景竟那麽坦蕩。

名人都喜歡出鋒頭,而他卻又背道而馳,私生活隱密得叫人無從得知又好奇得牙癢癢。

向來,她以為傅清清會是她這輩子認識的人裏頭最性冷的人了,沒想到會出現一個元赫,他比清清更冷。

元赫一定不會想認識她。

像他那種萬眾矚目的名人,可能將她的誠意當成糾纏,暗自祈禱最好一輩子都別再碰上她。

難道他這一生就要這樣子冷下去嗎?

清清說的,他曆經了喪妻之痛,自此對愛絕緣。

難道他認為除了他的亡妻之外,世界上再也沒有與他投契的女子了嗎?

他一點機會都不給別人,也不給自己。

淩獲珊替他感到惋惜,那麽有魅力的一個男人,卻早早決定將終身淹沒在事業中,這對對愛情懷有無比浪漫幻想的她來說,是相當浪費的一件事。

";歐陽盟主。";她輕快的走到一名中年美婦麵前,她一身簡單的黑色裙裝,保養得宜的美麗麵孔有幾分和宴會格格不人的倔傲。

歐陽海棠是至尊盟的盟主,一介女流的她,是江湖中的大姐大。

她育有四名女兒,年輕時丈夫與酒家女私奔,她一怒之下派人追殺逃夫。殺不成,就教女兒恨男人,一直恨到二十年後的今天。

其實,歐陽海棠是她老爸淩一坤的初戀情人。

當年的她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最後她選擇了另一個男人,淩一坤在失意下,就追求她那小家碧玉的母親。

沒想到事隔多年,歐陽海棠的丈夫跑了,淩一坤的妻子紅顏早逝,兩人才又再接續起曾斷了的緣份。

這段半生緣人盡皆知。

表麵上,他們是互不相讓的兩大幫幫主。

私底下,他們明明互相關心又要佯裝不在乎。

兩個年過半百的有情人,卻愛得這麽矯情,常叫周遭的人感到啼笑皆非。

";原來是淩大小姐,今天真漂亮。";歐陽海棠帶著欣賞的笑容讚美道。

當年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俏皮美麗。

反觀她四個女兒個個冷若冰霜,對男人不屑一顧,冰得叫人不敢接近,現在她真是有些後悔了。

她的教育方法是錯誤的,她不該將自己的仇恨加在女兒身上。

但現在,性情早已養成,似乎也來不及了。

淩獲珊笑咪咪的說:";盟主和家父是數十年的好朋友了,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她也希望老爸和歐陽海棠有情人終成眷屬,少年夫妻老來伴嘛,有個伴,坤哥才不會老是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歐陽盟主不過去跳舞嗎?";淩獲珊指指她老爸的方向問,";家父沒有舞伴在那裏晾著,可能是在等盟主您喲。";

";我跟他跳?";歐陽海棠一臉的敬謝不敏。";不了,他一定會故意踩我的腳,我可不想在這麽多人麵前出洋相。";

淩獲珊忍住笑意。";沒有那種事,家父向來是很尊重您的。";

他們兩個就像小孩子一樣,平常見麵了就鬥嘴,不見麵時又暗自打聽對方的消息,拚命想知道對方過得好不好。

想不到她老爸那麽有辦法,不過是個小眉小眼的老頭生日罷了,元赫居然會來?

在自家花園乍見到元赫,真是令她感到又意外又驚喜。

她老爸總算做了件讓她刮目相看的事,難怪她大哥要她早點回來,原來他早就知道賓客名單裏有元赫。

元赫沒有回答。

她憐惜的看著他,一雙眸子在黑夜中顯得清亮如水。

";在想你逝世的妻子嗎!";淩獲珊低柔而清晰地問。

元赫瞪著她,目光嚴峻,也淩厲了。

她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冒失鬼?

從來沒有人敢在他麵前提起紀恩,從來沒有!提起紀恩的死會讓他心碎、心痛。

十年來,她是第一個敢在他麵前提起紀恩的人,而且還是個陌生人。

她該死的!憑什麽挑戰他的內心?

";你很想她,是嗎?";淩獲珊緩步走到他麵前,心有戚戚焉的歎息一聲。

";我也想我母親,雖然我對她沒有什麽印象,可是我還是想她。";她深刻地說:";我想,人類永遠無法割舍掉感情這回事,尤其失去的,更加令人無法忘懷與釋懷。";

";你調查過我?";他終於開口了,但聲音卻是緩緩、冷冷的,且帶著濃重的不滿。

";我要采訪你,總要對你有點了解。";她的姿態從容。

";你很介意嗎?事實上,除了你的照片之外,你的一切在報章雜誌已經被報導得人盡皆知了。";

他嘲弄地哼了哼。";那你何必采訪我。";

";他們報導的是你的生平,你的成功,但是我想剖析的是你的內心世界,你對感情的執著與深情……";她還沒說完就接觸到元赫尖銳的目光,他的眉心糾結得死緊。

";這些外人不必知道!";他冷冷的說。

";確實,你有保留的權利。";她同意的點點頭,隨即給他一個甜甜的微笑,誠懇的說:";可是,我知道你的妻子在生前對保護動物不遺餘力,難道你不想繼續她的遺願,替她做點事嗎?我想她若知道,一定會很開心。";

元赫神色一怔。

自從紀恩驟逝後,他隻是一徑的沉緬於失去她的悲痛之中,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為她做點事。

紀恩心腸軟而慈悲,他還一度因為她實在養了太多流浪貓狗而特別為它們加蓋了間屋子,讓它們可以有更大的空間玩耍。

當紀恩看到那間專門給動物們住的房子時,她那感激又激動的眼神還深深烙印在他腦海。

如果紀恩知道她愛護的那些小動物們都有家可歸,也不會遭到隨意屠殺,她……會很開心吧,一定!

如果紀恩知道……

他大受震驚。

元赫忽然用正眼看著淩獲珊。

她的嘴唇薄薄的,貝齒潔白細小,笑起來很動人。

他小看她,低估她了,她並不膚淺,她不是個沒有靈魂和思想的……小女孩。

他不知道她幾歲,但是在他經曆幾許滄桑的眼中,他仍是個小女孩。

";元先生,該進去了。";耿立尋來,看到淩獲珊的同時,他眼中有絲驚異和立即升起的防備。

";我警告你,不要騷擾元先生……";

";我沒有騷擾他。";她衝著耿立甜甜一笑,然後很快把一張紙條塞進元赫的口袋之中。

";我叫淩獲珊,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如果你改變主意願意接受我的采訪,打電話給我。";不等耿立對她展開威嚇阻擋,她哼著歌,踩著輕快的步伐離去。

她有種好預感,今天她會有所收獲的!

元赫回到宅邸已經過十二點了,斐麗隨即迎上來,傭人都睡了,隻剩她還沒睡,穿著性感睡衣在等他。

";元先生,要不要吃點宵夜,我幫你準備。";斐麗殷勤的問。

";我不餓。";他上樓,順手打開元采芹的房門。

這丫頭這兩、三天太不像話了,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遲到就算了,其中有一天還曠課。

總管吳媽說她迷上電玩,常打到三更半夜不睡覺,天天掛著熊貓眼在打哈欠,他今天得好好念念她,不能讓她太放肆,學生沒有學生的樣子--門一開,房裏並沒有元采芹走火人魔打電玩的盛況。

她睡得香甜,身體微微蜷曲,嘴角還帶著笑意,看來正在作一場好夢。

";采芹的睡相好可愛。";斐麗跟進來,愛屋及烏地讚美。

元赫沒理會她,視線掃過元采芹的書桌,那裏有份厚厚的刊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文筆生動,洋洋灑灑一大篇全是稀有動物的報導,最後還有對保護動物的呼籲,並且大罵了那些不肖商人一頓,罵得相當痛快。

撰文人是淩獲珊。

原來她也是瑪麗高中的學生,這份印刷普通但內容正義感豐富的刊物,就是她口中不會流人市麵的東西吧。

";采芹最喜歡曲著腿睡覺了,她上禮拜說想吃正統的太妃糖,我特別托朋友從倫敦的總店買回來,雖然麻煩,不過沒關係,隻要她高興就好,我做這些不算什麽。";斐麗以一種";準大嫂";的語氣,不停的說。

元赫則丟下斐麗轉回樓上。

三樓是屬於他的私人空間,任何人禁止進人。

回到房中的他,撥了淩獲珊留給他的手機號碼。

";哈羅!";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快,四周的聲音不像在室內,但也並不嘈雜。

";我是元赫。";其實他並不知道怎麽說明他為何會撥這通電話給她,他不是對她這個人有感覺,他隻是……

他還是說不出來。

但是今天他的心裏,有某種柔軟的東西在悸動,他不想那麽快入睡,也……睡不著。

他必須找個人說說話,而他也想找個人說說話。

那個人不能是最了解他也深愛紀恩的牟天,否則他的情緒將使他與牟天都陷人沉鬱的哀傷裏。

淩獲珊--她似乎是不二人選。

";元赫!";她有著絕對的意外之喜。";你決定接受我的采訪了嗎?";

他考慮了一秒,終於回答,";是的。";

";太好了!";聲音裏有著不假掩飾的快樂,她飛快的說:";我在雙子星大樓的戶外觀景台等你,不見不散!";

當元赫來到雙子星大樓第一百一十層的戶外觀景台時,他緊繃的、有點因答應淩獲珊的邀約而微微懊惱後悔的情緒,霎時去掉一半。

星光點點灑落,曼哈頓的輪廓向北延伸。

遠處有許多摩天大樓,東邊看到布魯克林橋,西邊帆檣雲集,南方的自由女神在招手,再過去,是史達頓島。

視線所及,就像個銀河帶。

元赫有點神思恍惚,在這樣的夜色中,他對自己周密的防衛之心鬆懈了。

";你來了。";淩獲珊還是穿著她美麗的銀色小禮服,她的笑意堆在眼角、唇邊,她似乎總是在笑。

她神采飛揚、雙頰嫣紅,一雙明眸皎然如月,渾身都散發著隨興慵懶的青春氣息。

還有,她的手裏拿了瓶開罐的白酒,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她今天的第二瓶酒了。

";要不要喝看看,滋味美妙。";淩獲珊把酒瓶遞給元赫。

她喜歡淺酌一點酒,喝到微醺時,心情感到很輕鬆。

元赫居然接手,也喝了。

";好不好喝?";她問。

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白酒是上品,很醇厚。";好喝。";

她笑了。

";那麽這瓶給你。";她拿出另一瓶未開的白酒。

她居然帶了兩瓶。

他微挑眉的打開酒,";如果我不來,你要一個人喝掉兩瓶酒?";

她幾歲?一定不到法定可以喝酒的年齡。

她笑著沒有回答,對他舉瓶,他給予回應,兩人同時喝了幾口。

";可以告訴我你的愛情故事嗎?";她問這個問題不抱任何他會回答的希望,純粹是喝酒壯膽下的產物,明知不可問而問。

";你好奇?";元赫並沒有不悅。

他的尖銳已經展現給太多人看了,他並不想在她麵前再刻意表現他的難以親近。

";我隻是在想像。";淩獲珊調皮的掀掀眉毛。";因為我無法想像什麽樣的女孩敢跟你談戀愛,還嫁給你!";

他苦笑了聲,";你以為我從出生就是不苟言笑的怪胎?";

以前他並不是這樣的人,自從紀恩死後,笑容像是與他絕緣般,他刻薄自己也刻薄別人。

他的風趣、幽默曾令紀恩大為讚歎,她經常用崇拜愛戀的眸光跟隨著他,常因他隨口說的一個笑話而絕倒。

物換星移。

曾幾何時,他成了女性眼中的怪物。

";差不多吧,你渾身都是刺。";淩獲珊揚著眉毫不諱言的道:";至少我沒看你笑過啊。";

一個沒有笑容的男子。

他像團謎。

不過她有偵探的精神,她最喜歡解謎了。

星空下、夜風中,采不采訪他似乎已經不重要了,他沒有拒絕告訴她,關於他與紀恩的愛情。

他緩緩敘說著,他是如何與紀恩相遇。

他們相知、相戀的途中曾加人一個牟天,牟天的猛烈攻勢一度令他們反目成仇,可是紀恩還是選擇了他。

";三角戀?";她下了個結論。

";不對。";元赫挑眉,立即否認。";紀恩愛的人一直是我,是牟天喜歡她,他想橫刀奪愛,那個家夥一直沒什麽格調。";

";好吧,你們是兩情相悅,隻不過有個不識相的程咬金跑出來亂吠一通,但是你們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他糾正得那麽認真,她才不會笨到與他唱反調。

雖然事實上她很懷疑盧紀恩當年有沒有猶豫過啦,因為根據清清給她的資料中顯示,擁有全曼哈頓最賺錢俱樂部的牟天,他也是個相當性格有魁力的男人。

";就是這樣。";元赫對她的說法感到滿意。

";那麽,你們到哪裏去度蜜月?";她隨口問。

";希臘的某個小島。";那是紀恩指定的小島,藍天藍水,恍如天堂島嶼。

";太浪漫了。";她讚歎著。";我也想到某個小島度假去,最好是卡布裏島,聽說那整座島都是檸檬香影,叫人光想就心蕩神馳。";

";那一個月,紀恩隻穿白色的衣衫,整天踩葦涼鞋在島上悠閑漫步,沒有目的,也沒有時間壓力,可是他媽的!";元赫突然冒出一句粗話。";居然有個烏拉圭人對她示愛!你可以想像嗎?烏拉圭人!";

醉了的人會多話,他好像開始多話了。

";沒關係啦,那也是她有魅力啊。";她的睫毛閃了閃。

";我才慘哩,我老爸最愛管我的穿著了,他認為自己父代母職十分神聖,非要把我管好不可,我的每個洋同學,他都看不順眼。";

淩獲珊知道自己有點文不對題,不過管他的,他講他的,她講她的,高興就好。

他們用這種對話方式聊到午夜,也喝光了兩瓶白酒。

不曉得什麽時候開始,她靠在他的肩頭,渾身都放鬆了。

就在兩個人都靜下來的片刻,夜風吹拂著,她突然湊過唇去,貼住他性感的溫暖唇瓣。

一瞬間他的表情僵硬無比,熱的酒精在胃裏燃燒,他瞪視著她。

";我好像喝多了。";離開元赫的唇,她對他嫣然一笑。

她的初吻發生在十四歲。

她大哥的同學暗戀她,一直壓抑著不敢說,最後情不自禁的在遊泳池畔強吻她,把純純的她嚇哭了兩天,那位仁兄也被她大哥給海扁了一頓。

她大哥真的不應該揍那個男生的。

因為現在,她終於能體會那種情不自禁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