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長大

薄闕眼都瞪圓了,“我還能是誰?我是你師兄!”

阿廿把手中刀壓實,“我昨晚根本沒見到我師兄,你假扮別人都不打探消息嗎?還是說,我師兄在你手裏?”

“鹿未識你沒病吧?你……”薄闕要發作,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表情慢慢沉了下去。

薄闕當年也是笙閑的徒弟,每每認真起來,眉眼間便會有一絲薄薄的肅殺氣,頗有笙閑的神韻。這樣的細微之處怕是連他自己也沒發覺,旁人自然也學不來……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薄闕。

阿廿的手微微鬆了些,卻依然沒有把刀放下。

薄闕顯然猜到了她的思慮,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歎了口氣,“隻有咱倆知道的事也太多了吧,你小時候偷藏的果子被靈猴吃了,你追得靈猴滿山亂竄,最後迷路了,還是猴把你帶回來,你十五歲的時候喜歡歸南先生,每天偷偷去聽他講學……”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就你知道的多!”阿廿把刀移開,插回他的刀鞘。

薄闕揉了揉脖子,“反了你,拿刀指著我。”

“知足吧,我差點直接砍了你……”

倆人同時白了對方一眼,同時抱著手臂開口問:“昨天到底怎麽回事?”

瞪了一會兒,還是阿廿先認輸了,“我昨天和夜懸陽在一起,根本沒見到你。”

“夜懸陽?你……”薄闕看著阿廿蒼白的臉,“挨揍了?”

“比劃了兩下,好歹把他唬住了。”阿廿勉強咧了下嘴,轉而眼睛盯著薄闕,“我昨天傳信給你,紙鳥帶回了一個血手印,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如果你昨天確實跟我在一起,那說明我們全都被人耍了。”

薄闕揉著眉心,“我說你昨天怎麽突然……”

“突然什麽?”

還能什麽,突然溫情脈脈的拉著他喝酒,去屋頂看星星,甚至還親了他一下。

薄闕越想越頭疼,他昨晚美得春心**漾,還以為這缺心少肺的師妹終於開了情竅,被灌了幾壺酒下去便不省人事,再睜眼時,自己竟在一個櫃子裏。他稀裏糊塗的推開門,卻與阿廿撞個正著。

“沒什麽,看來是有人冒充你,把我灌醉了。”

外麵不知何處又一陣打鬥聲,二人對視一眼,阿廿道:“理不清的暫且不論,眼下有件緊要事,其庭其楹他們中了毒,不過有你在就好辦多了。”

“所以你是來找解藥的?”

“對,我懷疑風大……”阿廿說到風字,突然停下來,“少主是風蟬山之主,大少主……可惜了?”

她的思緒在腦袋裏混作一團。

她一直以為他們得罪的是風知跡,甚至方才聽見那紫衣女子說話,也因前幾日林間之事下意識的以為那女子是風知跡的人,可是似乎有哪裏不對。

少主,大少主,或許並不是一個人……

“你怎麽了?”

阿廿抬眼看他,“我們可能找錯地方了。”

薄闕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風作寒?”

阿廿想起紙鳥上的血手印,“是啊,隻有小孩子,才會這麽無聊……”

月沒參橫,風蟬山幾處殿閣間依舊有人影穿梭,雖然已經分不清是幾夥人了,但對於薄闕和阿廿來說,皆是敵非友。

二人壓低身形,貼著側牆往前溜,沒走幾步便與前麵兩個人狹路相逢。

一個赤足紫衣,一個腳踩黑靴。

黑靴男子拿著一柄刀,半張臉隱在黑暗裏,看不清麵目,見前方有人,他立刻轉頭離去,似乎並不想浪費時間。

紫衣女子倒是毫不介意自己被同伴丟下,風擺柳枝似的往前挪了幾步,從暗影裏露出一張瑰麗卻略顯怪異的臉。

她直勾勾盯著阿廿,一雙眼幾乎要從眼眶裏冒出來,“鹿姑娘好手段啊,我貼了那麽多符咒,竟沒傷到你。”

“你認識我?”

“不認識你,又怎麽能假扮你的樣子與你師兄飲酒賞月呢?”那女人又轉向薄闕,朝這苦命的師兄拋了個碩大的媚眼,“別雲澗的公子就是幹淨,親一下臉都紅透了,不像這風蟬山的殺才,床幃之內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阿廿聽這話,總算明白了薄闕方才見到她時為何會那麽膩歪了,雖然知道這場合不該笑,卻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你昨晚被女妖精占便宜了?”

薄闕一張臉在夜色下也能看出通紅,悶聲抽了腰間刀朝紫衣女子砍去。那女子向後退了幾步躲開他的刀鋒,“別雲澗這一個兩個真是不簡單,我下了足足七天的藥,你竟一天就醒了,倒不知能與我鬥上幾個回合?”

薄闕仍不說話,想是羞憤得緊了,刀尖步步討著那女子咽喉去。許是因為他剛中過迷藥,那女子應付他並不吃力,招式來回間仍是帶著幾分挑弄。

阿廿雖然從來都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但遇此時,也還是忍不了自家兄長被女妖怪玩弄,順手從一旁撿起把刀,上前與薄闕並肩……

這一處三人纏鬥,一時難分高下,另一座側殿門口,十餘頭狡獸仍在瘋狂撞著房門,同樣勞而無功。

任憑外麵如何衝撞,那門仍緊緊關著,紋絲不動。

門外,踏著稀疏星月負手而來之人,正是那黑色寬衫的寂牢尊使。

懸陽離門還有丈把遠的時候,無恕犯了臭脾氣,直甩出去將那房門劈開,夜懸陽被它拽了個趔趄,歎了口氣,踏著傾倒的門板走了進去。

身後一排狡獸齊刷刷調轉腦袋朝外齜牙,不許任何人靠近。

房間裏被各種結界和符咒鎮著,兩個半殘的少主分別躺在幾層結界中間,睡得倒挺踏實。

無恕幾乎暴跳如雷的去劈那幾道結界,直震得夜懸陽手臂生疼,無奈將它按住,開口道:“今天的赤角玄陰獸是你放的?”

兩個半死之人躺得安詳,皆沒出任何動靜。

“頂罪的是你父親,受罪的是你兄長,風二,你還真是長大了。”

符咒堆裏終於傳來一個少年的笑聲。

那單薄少年坐起身,滿臉擠著笑意的看夜懸陽,“懸陽哥哥,我本來想再躺一會兒,可是聽到你誇我就忍不住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誇我!”

夜懸陽眉頭微斂,避開風二少爺被笑容擠得不堪負載的臉。

“懸陽哥哥,我今天是不是很厲害?你怎麽猜到是我的?”

懸陽並不想說話,這還用猜嗎?禮物是他嚷著要看的,木箱是他發現的,連最先被摔出去的人也是他……懸陽隻是沒想到,風翕那樣畏首畏尾的老東西,竟也會有為兒子豁的出去的時候。

眼前這個少年……若不是當年舍尋離世時風作寒並不在山上,懸陽幾乎要懷疑舍尋也是他害死的。雖然那時候的風作寒隻有九歲。

風作寒從小就喜歡追著夜懸陽身後跑,少時的懸陽還未冷徹入骨,偶爾倒也能給這稚子一點好臉色。

風作寒六歲時,有一日突然開口問他:“懸陽哥哥,我什麽時候能比你還厲害啊?”

懸陽隻當他黏人,並未回答,轉身欲走,那稚子在他身後又問了一句:“懸陽哥哥,如果我能殺掉你,是不是我就比你更厲害了?”

那一刻,懸陽確實被他的話驚了一下,轉而卻也隻付之一笑,卻不料風作寒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小刀,真朝他刺了過來。

夜懸陽動起手從來是不管老幼的,回身就是一腳,倒不會太重,但也不輕,那小崽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竟還是朝他笑,“等我長大了,我就會比你厲害的。”

風二少主這話說得飄了,倒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而是他長到十來歲就不長了。

這些年,他接二連三的找夜懸陽的茬,偷襲,下毒,暗殺,甚至還奇思妙想的給懸陽送過歌姬舞女,挨過的打也不比他哥少。有時候懸陽看著這隨時要撒手人寰的病癆小少主,也會琢磨他不長個是被心眼兒壓的還是被自己打的。

隻是風作寒的心思確實一次比一次縝密,手段也一次比一次狠絕,到後來,竟真能把夜懸陽擾得殺心漸起,隻不過又被那菩薩心腸的鏈子硬壓回去了,便隻能處處避著他。

他覷著笑眯眯的眼看夜懸陽,那笑容與他的名字一樣,讓人隱隱作寒,“懸陽哥哥,你說我長大了,是不是承認我比你厲害了?”

懸陽不答反問:“寂牢也是你開的?”

“是啊!我想了好久,發現以我的本事,真的取不了你的性命,所以我想了個主意,讓全天下的人都來恨你,說不定就有人的功夫在你之上……本來我還以為昨天鹿姐姐能殺了你,看來她也不行,還是懸陽哥哥你厲害。”

他說話總是氣息不足,每一句話到末尾就聽不清了,興奮和虛弱疊加在一起,竟是一股子讓人頭皮發麻的嬌怯。對於懸陽這種一年到頭聽不到幾句話的人來說,實在是連指甲蓋都想打人。

風作寒慢慢走到夜懸陽麵前,仰頭看他,“懸陽哥哥,方才在正殿的時候,我父親說你咬不死人,為什麽啊?你該不會是……不能殺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