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循環
丫頭，來嚐嚐這塊饃饃好不好吃，趁熱！哎呦，慢點，喝口奶。
這麽個大冷天，你一個姑娘家跟著巡查多辛苦！
不累的，我喜歡到處轉轉，冬天大漠裏也漂亮呢。
將軍，城外有批新的戰馬到了，一起去看看，這次可要讓我先選啊，都說好了的啊！
將軍姐姐，你的衣服好帥啊，沉不沉，我長大了是不是也可以穿？
樂風，今天嫁人啦，真漂亮！
樂風，交出優曇戰鼓吧。
將軍，快跑！
不要去，吉祥，我錯了！
昏昏沉沉的樂風耳邊響起了交錯著時間的和空間的聲音，讓她從混沌中驚醒，接著痛楚再次襲滿全身。
山洞裏，一道聲音幾不可聞：“好疼啊。”
月滿賀蘭山，此時月夜裏難得的軟風輕撫過這片穀底，為這片肅殺之地染上些許溫柔而山穀中她的苦痛卻隻能說給自己聽。
有些血注定流淌得無聲無息，有些承諾隻是你一個人的事與他人無關。
滿月的光輝下清晰的映照著山洞裏透著點點佛光的優曇婆羅花，花枝幾乎是從骨血中長出來的樣子從指尖漸漸地爬滿樂風全身。
優曇聖華的力量讓她感受不到寒冷、炎熱、饑渴等一切生者該有的知覺，好似被時間遺忘。唯獨不忘讓她保留痛感且撕心裂肺尤不滿足，如警示也如詛咒。
閃著紅色微光的枝葉如同吸飽了血液般讓剛剛長回血肉的右臂漸漸變回了白骨並逐漸蔓延至樂風右半邊身體，
月光下白骨泛著暖玉般的柔光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完好無損左側身體，真正的紅顏枯骨。
血紅的嫁衣遮掩了身體大部分白骨，唯有右腳指骨若隱若現，而她的右臉被淩亂的發絲遮住，隻能看見左側臉頰上眉眼低垂平靜無波。
好似陷入了一場無限的循環，這段時間樂風將自己鎖拷在山洞中就這樣在滿月時被吸盡半身血肉，再用一個月的時間長回血肉，如此循環往複永無寧日。
樂風無比的慶幸自己找到了這個人煙罕至的山洞，否則自己一旦無法承受獻祭之苦進而凶性大發不知道要傷到多少無辜。
而此刻的樂風絕不會想到，會有一個人不遠千裏萬裏向她奔赴而來。
千裏之外的一處廟宇中，一位眉目清冷的僧人跪坐在蒲團上正向自己的師傅辭行：“師傅，優曇戰鼓出世，我該走了。”
“九儒，渡人先渡己，此去隻需帶回優曇戰鼓即可，莫要橫生事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緣法，你渡不了別人。”身著袈裟的老僧人眉目緊皺，目露擔憂。
“師傅你錯了，人都有私心，師傅一向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為了我不是也會講出這樣一番話麽？她就是我的私心，師傅就當這是我的自己的緣法，隨他去了，切莫為了我枉費了一番功德。”年輕僧人眉目不動，聲音平緩的回到
老僧人無奈，隻得最後囑咐道：“修行不易，執念成魔，你且好自為之。”
這一日賀蘭山的山穀中夜色陰沉，四周突然出現點點碧綠火光，慢慢跳躍著向樂風靠近。
陰森的鬼火喚醒了恍惚的樂風，她慢慢抬起頭來露出尚未長出血肉的猙獰的右臉，笑了一下問道：“你是哪一個？吉祥？天陽還是蒼冥？”
火光跳動了一瞬，漸漸消散在樂風眼前，山洞再次陷入黑暗之中。樂風忍耐著蝕骨的疼痛，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卻已無力再發出任何聲音。
就這樣熬過了一夜，待到天光大亮，樂風才從混沌中漸漸醒來，她拖著鎖鏈走到洞口才發現竟然已是初秋，自己已經在這裏熬過了三個滿月了。
秋風吹過讓賀蘭山變得清涼許多，樂風靜靜的看著陌生的秋日賀蘭，滿目的美景讓她暫時忘記了傷痛。
突然，山林中穿出一隻飛鳥，通體黝黑，叫聲蒼涼，像是隻烏鴉卻又比烏鴉稍大一些。
樂風盯著它一圈一圈的盤旋在自己頭頂，然後突然俯衝下來落到自己的右側肩膀，毫不客氣的用爪子扒開散落的發絲，向著樂風露在外麵的血肉就是一口，
這一口終於讓樂風露出了活人的表情，她痛叫一聲一把揮開了黑鳥：“畜生，我還沒死呢！那一天就是你們吧，吃了多少青梧軍的遺骸，現在食髓知味找到這來了。看我拔了你的毛拿你祭旗！”
一邊說著一邊揮著手和這隻黑鳥打成了一團。打到要緊處，樂風向前飛撲過去想要將飛高的黑鳥抓下來卻被手上的鎖鏈反拽了回去，
樂風突然間沉默下來，不再理睬那隻瘋鳥轉身走回了山洞。黑鳥疑惑的看著樂風，也跟著飛入山洞，
四周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樂風麵前，用嘴掀開了樂風的裙角，露出了她尚未長出血肉的腳骨。樂風並未理睬它隻是垂著頭說道：“玩夠了快走吧，這裏不安全。”
似是聽懂了樂風的話，黑鳥突然飛走了，山洞裏再次陷入死寂。
就在樂風再次陷入昏睡時，山洞中再次飛來了剛剛那隻黑鳥，這次它嘴裏銜著一顆果子遞到了樂風嘴邊。
“我不吃你口水沾過的果子，拿……”
話還沒說完，這黑鳥暴起對著樂風就是一通抓，之後再次將果子丟到了樂風腳邊。
樂風無奈拿起了紅色的果子，才發現入夜後這隻鳥的眼睛竟然變成了血紅色。疑惑間樂風吃掉了那顆果子，
入口的甘甜讓人為之一振，很快就發現右側身體的血肉內有股力量在湧動奔騰，這一變化也讓樂風的身體難以負荷的蜷縮起來。
瘋鳥果然亡我之心不死！昏迷前的樂風這樣罵到。
不知過了多久，當樂風再次醒來時那隻鳥已經離開，洞外的月光格外明亮，樂風走出了山洞坐在崖邊靜靜的望著那輪明月。
月光映襯下的紅衣少女，鳳冠早已丟失，一頭黑發披散下來和裙角一起隨風擺動。這時候樂風才發現右側的血肉早已愈合了。
將右手慢慢抬起，月光下的手掌竟然完好無損，手臂上爬滿了暗紅色的優曇婆羅花詭異而迷人！
正當樂風暗自驚奇時，迎著月色，那隻黑鳥突然出現並展翅向樂風飛來。樂風抬手讓它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看著它暗紅的眼睛說到：“謝謝你的果子。”
黑鳥跳到了樂風的肩膀上安靜的站著和她一起曬著月光，樂風抬頭看著夜色突然很想青梧軍：如果我們都還活著的話，應該是巡城完坐在一起吃飯聊天吧。現在，家沒了，城沒了，命也沒了。恨我嗎？
山風吹過，無聲而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