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觀南

偏殿內,武帝和左相分主次落座,左相對年輕的帝王說出了心裏隱秘的憂慮:

“聖上,賀蘭族不能信任,尤其要提防賀蘭王族。

自大武開國以來,與賀蘭族的關係就十分微妙,既要拉攏又要提防。”

“早年大武幾次危機背後都有賀蘭王族的影子,

而當初賀蘭王族的滅族也有大武的推波助瀾。

賀蘭王族的血脈力量是天賦也是詛咒,聖上切不可沉迷於此著了算計!”

“尤其是賀若觀南,此人出現的時機和緣由都太過巧妙,

朔方城到底緣何被屠戮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一切僅憑國師一麵之詞!”

“況且,那優曇戰鼓實則是陰邪凶厲之物,如若不能由我們控製那變數太大不如毀掉!

聖上,臣實在是不能放心此人,懇請聖上聽進微臣所言,早做決斷!”

一席話畢,室內陷入了短暫的靜默。

武帝端坐於案前,望著麵前執意不肯落座又一番肺腑之言的老丞相很是感動:

“諸將易得耳,至如左相者,國士無雙!大武有左相做定海神針,乃是我的運氣!”

但帝王沒有言明的是,自己早就和國師達成了交易,

以朔方城為聘換得優曇戰鼓的實際控製權。

在這位意氣風發的帝王看來不過是損失一座城池而已,

隻要能控製優曇戰鼓,隨便幾個朔方城、狄索城還不都在自己的股掌之下。

可是這些隱秘的內幕、野望,因著多疑的心性、

因著急於做出一番偉業的野心並不想對這個曆經三朝的老臣透露一二。

此時的帝王,真如一個任性的孩童般覺得一切盡在掌握!

“左相的擔憂我已經明了,不日定會有所決斷,愛卿無須過分憂慮。”

武帝用虛心受教的表現哄走了左相,回身就看向了立於偏殿一旁的國師。

觀南再一次表情恭敬地跪拜著大武的帝王,靜待著帝王的下一個吩咐。

“觀南,剛才的話你聽到了多少?”

“聖上在偏殿有密談,微臣不敢靠近以免有覬覦國脈之嫌。”

“嗬,國師真是用心良苦。最後一次祭祀要依仗國師了,希望國師不會讓朕失望。

一旦朕可以驅使戰鼓,那些藏在都城郊外的賀蘭族人朕自會安排妥當,

讓他們可以榮華一生,再不必如喪家犬般四處流浪。”

武帝一番看似安撫實則敲打的話語並沒有讓觀南露出更多的表情,

他平靜地俯身叩謝聖恩,在準備妥當的大殿中為大武帝王進行最後一次移魂祭祀。

床榻上靜靜地躺著大武帝王,觀南站在祭壇案後,

以帶著皮質護手的左手指骨割破右手掌心,召喚出優曇戰鼓。

充滿蠻荒氣息的戰鼓一出現就將整座宮殿籠罩在陰森的氣息裏,

空氣裏似乎可以聽見陣陣尖嘯聲。

觀南將血手按在鼓麵上,口中默念咒語開始了移魂祭祀。

武帝順從地仰躺著在床榻上,漸漸地閉上了雙眼,

任憑靈魂在一聲聲咒語的誦讀中飄向黑暗。

隨著最後一句咒語結束,觀南將血滴在武帝口中,

在一道仿佛來自遠古的歎息聲中戰鼓消散在原地。

此時觀南原本冷冽的麵容突然迸發出一聲冷笑,笑聲壓抑表情逐漸猙獰如惡鬼:

樂風,這就是你效忠的帝王,廢物一般的人也值得你用一身血肉來獻祭!

突然,角落裏飛出一隻碩大的烏鴉,對著觀南的眼睛俯衝了下來。

觀南一抬左手將這隻鳥從身側抓下來按在牆上,烏鴉發出一聲慘叫,

一雙血眸盯著觀南似要置其於死地。

原來睜開眼睛的帝王沒有如願地與戰鼓建立聯係,

反而被驅逐出自己的身體並受困於一隻烏鴉體內。

此時的武帝後悔莫及,想要破口大罵卻發現隻能發出淒冷的:哇、哇聲。

“很疼嗎,陛下!您是大武的聖主啊,要注意儀態,莫要失了列祖列宗的顏麵。”

觀南抬頭看著被按在牆上的黑鳥,恍惚間像是看見了樂風那一日被釘在城門上的表情,

回過神來的他突然有些被冒犯的不快,一甩手將烏鴉擲在地上。

任憑烏鴉在地上掙紮,觀南欣賞著自己的枯指,輕緩地說道:

“我很奇怪,你竟然以為我會在乎那些賀蘭族人的性命?”

“嗬嗬,聖上知道我是怎樣走到您麵前來的嗎?

我最在乎的人已經被我親手釘在的朔方城的城門上了,

多一些賀蘭族人的陪葬又有何不可?”

“可大武欠賀蘭族的,我要整個帝國用血肉來還!

聖上可要認真地看著啊,大廈將傾,誰能在此時為大武再續國脈!”

說完輕笑了一聲:“陛下,天色不早了,臣恭請聖上早些休息,

晚了臣恐怕聖上連蟲子都吃不到了。”

烏鴉被摔得不輕,一時間再無力飛走,隻能恨恨地看著觀南從身邊走過。

空曠的大殿內,除了摔得七葷八素的烏鴉就隻有一具再無靈魂的軀殼安靜沉眠。

觀南走到殿外,任寒風吹開身上厚重的錦衣狐裘,抬頭看著紛揚落下的雪花,

任由雪花飄落在發梢、臉頰,不躲不閃。

他忽然很想一位故人,正想放任思緒流淌又記起自己早已沒有資格去思念她,

於是趕緊將這一思緒驅逐出腦海中。

自初次召喚陰兵後,左手的血肉再無長回的跡象,觀南滿不在乎反倒覺得很是親切,

思考時總是無意識地反複揉搓著左手的枯骨。

此刻他就這樣摩挲著左手指骨,如同雕塑一般抬頭靜靜地看著今冬的第一場雪,

直至夜色籠罩了整座宮殿。

“我很想她,我一直以為自己會夢見她,哪怕是她最後的樣子,可一次也沒有。

也是,我怎麽有資格讓她入夢來呢。”

“也可能是您沒那麽在乎她,畢竟當初那一槍穿胸而過,力道可是足得很。”

觀南身後一道低啞的聲音響起,隱身在暗處的身影若隱若現。

“是啊,應該就是這樣,我其實沒那麽喜歡她。”觀南望著天空,對自己說道。

陰沉的天空中大雪愈下愈大,夜色下的國師顯得更加冷冽,轉身進入內殿前觀南吩咐道:

“將殿內的烏鴉收到籠中。另外告訴她,凜冬已至,可以開始了。”

“是。”幽靈般的身影閃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