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重整旗鼓

幾天後,一輛奧迪車,停在了一家療養所的門口。

衛明慎下車的時候,正好碰到父親衛建平的秘書從裏麵出來。兩人打個照麵,衛明慎先問候道:“梁叔叔您過來了,是有什麽事麽?”

“沒事,就是過來瞧瞧老爺子。”一頓,“前陣子的事,我都聽說了。”

梁安是跟在父親身邊多年的老人了,跟衛明慎關係也極好,是以說話的時候就沒有那麽多避諱,直接道了出來。

果然,衛明慎臉色未變。

“無妨,我能扛得住。”

梁安歎了口氣,說:“你哥走到這一步,其實不光是他一個人的錯。之前我就勸過老首長,可他——”說著搖了搖頭,歎了一息,梁安看著他道,“倒是苦了你了。”

衛家這兩個孩子,可以說是梁安從小看到大的,跟自己的子侄一樣,再熟悉不過了。

老大衛明謙,是衛建平的長子,從小在眾人矚目中長大,受盡寵愛,性子張揚卻也輕狂。老二衛明慎,是衛建平後娶的太太生的。這位太太可以說是長的極漂亮,當時進大院第一天就引起了轟動。衛建平可以說是寵愛不已,真正的擱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的那種。可惜好景不長,兩年之後,這位太太就要跟衛建平離婚,聲稱當初嫁給他是屈於父母之命,其實自己另有所愛。怕衛建平不信,還把那個男人帶來讓他瞧了。

至此,衛建平可以說是徹底心碎了。也沒有多挽留,也沒有告那個男人破壞軍婚的意思,直接就將人給放了,成全了這對“苦命鴛鴦”。然而這位太太卻也沒有預想中的從此過上幸福生活,幾年之後,當初那個同她一起追求真愛的男人就出軌了,而她也因之得了重病,最後抑鬱而終。衛建平聽說之後,還很是唏噓了一番。

因為有這樣一位自私的母親在,衛明慎在衛家的地位就有些尷尬了。本來就比之前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小上許多,再加上同父異母的關係,他跟兄姐們實在算不上親近。如今又有了這樣一位給衛家蒙羞的母親在,衛明慎的處境就越發艱難了。那時節衛建平在東部軍區任司令員,時常不在家,顧不上管下麵這些女兒兒子。衛明慎就跟著哥哥衛明謙後麵,忍受著來自各方包括親哥的冷嘲熱諷,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期。直到後來進入軍校,他都絕口不提自己的家世背景。在很多人看來,那可能是一個人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了。然而於衛明慎而言,那卻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習慣了,也就不覺得苦了。”衛明慎說,一副輕描淡寫不值得一提的樣子。怕梁安再感慨下去,他轉移話題道,“要回大院麽?讓我的車送你。”

“不了不了。”梁安擺手,“我自己開車來的。你也是來看老爺子的吧?快進去吧。”

梁安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衛明慎在原地站立片刻,等梁安離開了,才轉身進了樓。

二樓某間房裏,衛建平正在讀報紙。聽到門響,原以為是護士又來催吃藥,正要發脾氣,一抬眼發現是小兒子衛明慎。

看著他爽利的打扮下高大清瘦的身型,衛建平出了會兒神。等到他走近了,才佯裝無事的放下報紙,說:“過來了。”

衛明慎嗯一聲,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問:“這兩天感覺怎麽樣?”

“還好。”衛建平語速緩慢地答,“這兩天睡得不太好,宗醫生給加了藥。要我說也是大驚小怪,上了年紀,睡不好也正常。”

“還是調一調,但睡眠這回事,確實不能過度依賴藥物。”

衛明慎的語氣也相當平靜,引的衛建平不由再看他一樣。

“今天不忙了?”

“這兩天休息。”

衛明慎端起茶壺又往老爺子的杯子裏添了些,衛建平聽著清晰的倒水聲,說:“你這個工作,也並不比之前清閑多少。有時候我是真想不明白,你調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與人打交道久了,難免心累。現在的工作雖然也累,但都是與簡單的人共事,反倒比之前輕鬆些。”

“未必。你那裏打交道多的都是知識分子和技術骨幹,有時候軸起來也夠你頭疼的。”

“這個我不否認。”衛明慎笑笑,“但解決的辦法說簡單也簡單,以理服人就夠了,這是他們最在乎的。”

衛建平行伍出身,有一段時間很看不起知識分子臭老九。但不得不承認,這些人是真正的吃軟不吃硬。所以有時候來硬的,未必比以理服人更有用。

“你是做這個的料。”沉默片刻後,衛建平感慨道,“若你執意待在這裏,我也不反對。但是隋瑛那裏,就沒得商量了。”

衛明慎許久沒說話,等喝完了手中這杯茶,他說:“老爺子,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這一聲說的極輕,幾乎如同歎息一般,衛建平聽了卻立刻從椅子上坐直:“你什麽意思?”

衛明慎出神般眺望著窗外,遠處應是空山明淨,此刻卻猶如蒙上一層薄霧般縹緲,看這樣子,是風雨即來。

“這些天我認真考慮過了,不行,是真的不行,我不能放棄她。”

衛建平沉默幾秒,沉聲問道:“你的意思是,你還要留她在身邊?”

“不。”衛明慎搖搖頭,“她不是那樣的人,不會答應。我也不願意委屈她。”

“那你是什麽意思?”衛建平隱隱有動怒的衝動,心裏頭也漸漸有了答案。

“我委屈了十幾年,大概也夠了。接下來的日子,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衛明慎望向遠處的山,這讓他想起剛下部隊時待過的第一個連隊。

他是真的喜歡那個地方,明明是一個大集體,卻更有家的感覺。他努力工作,想在這裏謀得一個好前程,可他畢竟是衛家的孩子,父親一句話就可以左右他的命運,讓他脫下軍裝,回到了地方。當時剛接到命令的時候,他憤懣不已,第一次沒有敲門進了父親的辦公室,問他到底是為什麽。當時父親是怎麽答的?他說:慈不掌兵,你不是帶兵的料,趁早轉業吧。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個高高在上的父親所具有的威力。小的時候無論怎麽受到冷遇,他都不曾灰心。隻有這次,他是真的對這個父親絕望。

可能是心已死,所以後來父親安排他進入仕途,又塞給他一個沒有任何感情的妻子時,他都沒覺得太難接受。左不過人生就如此了,還能有什麽更可悲的?

衛明慎覺得,父親有句話說的很對。他的心太慈了,所以每個人都可以毫無顧忌地輕易往上插一刀。

衛建平能夠感受到衛明慎平靜語氣下的堅定,抑住了發火的衝動,他說:“你大哥的事才處理好你就跟那邊撇清關係,讓隋家作何想?”

“大哥的處理結果已經塵埃落定,除非有人刻意為之,否則不會再有什麽改變。而且要動手腳的人也得掂量一番,要想把大哥搞下來,那他至少也要脫層皮。”

“就是因為你大哥已經離開了這個位置,所以才更要保住和隋家的關係,否則他哪裏還有希望東山再起。”衛建平難得說出心裏話來,“明慎,現在的官場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你明白麽!越是身處高位,越是什麽也不能做。”

衛明慎:“……高位,就那麽重要麽?”

衛建平:“……”

衛建平像是看瘋子一樣,看著他這個小兒子。

很長時間以來,他對這個兒子的感情都很複雜——愛之,又恨之。愛,是因為終究是自己的骨血。恨,自然是因為他的母親——那個自己曾經最愛的女人。因為這份複雜的感情,導致他在對待他的態度上也時有反複。有的時候想親近,有的時候看他的目光又像是陌生人。就如此刻。

他一直覺得他性子太過柔軟。實際上,他是裹在層層軟綿裏的一把刀。出其不意,露出尖芒。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看你大哥你就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從高處跌落,會是什麽後果。”衛建平難掩疲憊道,“你是不是不相信,如果你大哥沒有出事,我絕不會,絕不會——”

“我相信。”衛明慎輕聲答。 這是一名父親,留給他的最後慈悲。 想到這裏,衛明慎笑了,很輕很輕。 “不出意外,過兩天我會去趟陝南,那裏有一項持續了近十年的移民工程。我會陪同上麵一起去考察。” “聽說您的老戰友一直深耕西北,就把那裏作為我重新開始的地方,如何?” 衛建平:“……” 衛建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兒子。明明依舊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怎麽感覺像是徹頭徹尾換了一個人。他這是——決定重新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