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比賽定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星期天。

溫冉和劉菲菲的比賽是在下午,上午早早地拎著一堆礦泉水去看童舟比賽踢毽子。混跡在一群大一大二的小姑娘裏,竟然也沒覺得多紮眼。

“菲菲,你覺不覺得,這麽看舟舟,覺得她特傻?”溫冉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喝水的劉菲菲。

劉菲菲抿唇一笑:“人家那叫童心未泯。”

童舟已經結束了比賽,正滿頭大汗地向她們走來,結果溫冉手中喝了一半的水就仰頭牛飲。

“姑娘喂,操場上這麽多人呢,咱注意點兒形象行不行?”劉菲菲嫌棄地看著她,隨即遭到童舟一個白眼。

“形象能當飯吃?”說著攬著溫冉向食堂走去,“走,姑娘,我請你吃飯去,補充能量,好備戰下午!”

網球比賽是在下午第一場,溫冉握著球拍站在自己的位置,隻覺得肚子裏一陣翻滾,不禁開始尋思,自己中午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劉菲菲和童舟在遠處觀戰,那緊張的模樣讓她忍不住想笑。

其實她是不緊張的,心說,就是當來玩兒的。可是一看這兩人的架勢,心裏又忍不住有點兒打小鼓,晃了晃腦袋,溫冉扭過頭來,衝站在對麵的大一學妹笑了笑。還沒開始之前童舟就已經替她刺探過敵情了,說她真是悲催,開場遇到的就是一個校體育隊的,而且人家最拿手的項目還是網球。

反倒是溫冉拍拍肩,安慰她:“沒事兒,我就是個打醬油的。”說完被童舟送了一記童氏鐵拳,疼的呲牙咧嘴。

正在她掂著小球準備發球的時候,一個男孩忽然脫離了人群向網球場這邊跑來,看模樣像是大一的。溫冉下意識地掉過頭去看對麵的那個大一的女孩子,隻見她此刻羞紅了一張臉,完全沒有了剛剛站立在對麵睥睨她這個菜鳥學姐的傲氣。溫冉忍不住八卦,難不成這個男孩兒是小學妹的另一半兒,這會兒上來給她鎮場的?還怕她欺負她不成?

剛想嘖嘖舌,隻見那個小學妹臉色一變,男孩赫然是向著她的方向跑來的,溫冉頓時懵了。隻見男孩兒在她麵前站定,十一月份的天氣隻穿了一件長袖白T和一條淺藍色的仔褲,白皙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色:“學姐,我,我是來給你加油的!”

W,h,a,t?

溫冉忍住暈過去的衝動,指了指對麵的小學妹:“那你認不認識她?”

男孩兒更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那是我們班的。”

溫冉嘴角微微抽搐,片刻之後對男孩兒笑了笑:“謝謝你啊。”這孩子是提前來撫慰她失敗的心靈的吧。

果然,在開場不到十分鍾,溫冉就被這個厲害的小學妹給銼下了場。直到下場幾分鍾,溫冉還覺得胳膊上直起雞皮疙瘩。童舟和劉菲菲一人一條大繩笑得花枝亂顫。

“誒喲,姑娘喂,看看你這朵桃花來的多是時候。”童舟大笑。

而劉菲菲隻是推了推她的眼鏡,扔出言簡意賅的三個字:“口味重。”連大一的小學弟都要禍害。

溫冉忍不住滿頭黑線,真想拿手裏的球拍往她們臉上印上去,給她們一人一個網球臉:“笑,笑什麽,有那麽好笑麽?”

隻見童舟強忍住笑意,說道:“你沒感覺麽?那小學妹發球接球的時候都帶著一股凜冽的殺氣喲,瞧瞧你,哈哈……”

見無人安慰,溫冉隻好無辜的摸摸鼻子,聳聳肩:“那倒沒感覺到,隻是覺得愧疚啊,辜負了組織的重托,也辜負了葉教授的殷殷教誨。”說著長歎一聲,氣還沒出出來就又被童舟一記老拳給截在了半路。

“叫你貧!哎,說真的啊,剛剛葉老師還在這兒觀戰來著……”

“你,你說什麽?”溫冉一臉受驚的表情。

劉菲菲則肯定地點了點頭:“嗯,從大一學弟這顆桃花砸中你開始到你被大一學妹銼下了場結束,全程圍觀。呃,還說了一句話……”

“什麽?”直覺告訴她不要那麽好奇,直覺告訴她不要對葉教授報什麽希望,直覺告訴她……

“嗯,葉老師用他低沉猶如提琴般的嗓音說了一句話。他說,果然不出所料……”劉菲菲覷了溫冉一眼,而後哈哈大笑,“姑娘喂,葉教授說,果然不出所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溫冉:“……”她就知道,她的直覺一向很準。這下,她的人徹底丟大發了!

自從課題跟學院的項目掛鉤了之後,大半時間溫冉都是跟著吳岩吳教授在做調查,因為不久之後就是學院老師集中的開題報告,吳岩教授特意指定她上台。

此令一下,溫冉的小心髒頓時噗通噗通加速了幾下。要她在全院的老師麵前講話?要她在B大管理學院所有的老師麵前講話?想想那個場麵,都有夠壯觀的。溫冉簡直要吃不下睡不著了,頂著一雙黑眼圈去參加周五早上的例會,讓葉以禎吃了一驚。

聽了緣由,他隻覺得好笑:“吳老是想磨練你,你也不必推脫,畢竟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全當是鍛煉自己。”頓了一下,低沉的男聲複又響起,“這樣吧,溫冉,這周日我空下來,你把你的報告拿過來,我給你對一下,如何?”

溫冉立馬歡天喜地地應下:“謝謝你,葉老師。”

葉以禎覷了她一眼:“不用,我隻希望你這次不丟我的臉就行。”

溫冉愣了一下,這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臉登時紅了:“不會的老師,這是我的專業,我會做好的。”

不要時時刻刻提醒她那件銼事行不行?溫同學簡直要淚目了。

葉以禎笑了笑,沒再說話。

從葉以禎辦公室出來,溫冉就一門心思紮進了吳岩教授交給她的報告和演講中去,除去上課大部分時間都悶在了圖書館裏,查閱文獻編寫資料,正在她為一個數據焦頭爛額糾結不已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也沒看直接按了接聽鍵,一個不甚熟悉的女聲從那頭傳了過來:“喂,溫冉。”

她愣了愣,看了一下來顯,是陌生的號碼:“你是?”

對方報上了名字,溫冉隱隱約約有點兒印象,是他們係國貿班的兼職導員。

她忙應道:“不好意思啊,徐老師。”

電話那頭笑了一下,雖強自鎮定,但從聲音裏還是能聽得出哽咽和沙啞:“溫冉,我能請你幫個忙麽?”

溫冉忙推開手邊的報告:“嗯,怎麽了?”

那頭抽噎了幾聲:“是這樣的,我父親忽然生了重病,家裏打電話讓我趕緊回去。不過我還帶著大一一個專業,不能放著他們不管,所以在我回家這段時間,我想請你幫幫忙,帶他們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溫冉握著電話略沉吟,她跟徐老師不熟,隻知道她是從本部上來讀研究生的,高她一屆,家在廣西邊遠山村,家庭算不上富裕,所以學校安排她在讀研期間兼職行政導員,賺點兒生活費。她說話帶有很重的口音,跟其他人的關係也算不上好,平時總是一個人,想必也是實在找不到人才來麻煩她的。

這邊她不說話,那頭以為她是怕麻煩,忙說:“這幫孩子都挺聽話的,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

“不是的,你誤會了。”溫冉趕緊說,又怕聲音太大嚇到她,“沒事兒的,我可以幫你帶段兒時間,你就趕緊請假回家吧。”

那頭鬆一口氣,把班長的電話號碼留給了她,千謝萬謝之後才掛斷電話。

掛了電話,溫冉看著手中的報告哀歎一聲。老天是不是覺得她前段日子過得太舒心來著,這幾天接二連三地給她找事做。

劉菲菲笑著彈了彈她的腦門:“親愛的,這叫能者多勞。”

能者多勞談不上,溫冉晃晃腦袋,隻希望這群孩子們別再給她找事做了。不過,很可惜,她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周五下午溫冉抽空跟兩個班班長見了個麵,本來她是努力端著老師的架子坐在那裏的,可是一看到來人就即刻不淡定了,而對方也是一臉驚詫地看著她,好不容易才沒臉紅,站在那裏,端端正正地叫了一聲溫老師。

溫冉一看到他就想起了網球比賽慘敗的一瞬間,臉色變了幾變,瞄了眼手機,問道:“你是,樊映澤……?”

男孩兒靦腆一笑:“嗯,我就是樊映澤,國貿一班的班長。”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個小學妹出手那麽狠,原來是班長帶頭來給她加油,溫冉訕訕一笑,忙讓兩人坐下:“是這樣的,你們徐老師最近家裏出了點兒事,所以暫時由我來帶你們這兩個班,有什麽問題可以向我反映。”

兩個孩子忙點頭:“嗯,徐老師已經交代過我們了。我們一定配合老師的工作。”

真是乖巧喲。溫冉麵上一喜,看向兩人:“有什麽問題麽?”

隻見兩個人在那裏小聲嘀咕了一陣,推來推去,樊映澤一把被國貿二班的班長推到她麵前,麵帶難色地問道:“老師,上次我們跟徐老師提過的冬遊的事兒,她有沒有跟您說過?”

“冬遊?”

見溫冉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國貿二班的班長忙說道:“班裏有好多同學都是第一次來B市,都想著是大城市,想去逛逛。我們兩個班商量了一下,決定利用這個周末去B市市郊的一個景點兒爬山。”

“哦……”溫冉恍然大悟,隨即粲然一笑,“那也是好事啊,你們想去就去吧。”

“可是老師,B大校規說,要是超過五十個人集體行動的話,是需要導員陪同的。”樊映澤提醒道,“我們兩班共有五十二個人。”

誒?她愣了愣,反手指了指自己:“那意思就是,我也要跟著去?”

兩位班長點點頭。

這麽大了還跟著他們去冬遊?溫冉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仿佛想到什麽一般猛然抬起頭來,嚇了樊映澤一跳:“這個,你們說周末去,周六還是周日?”

“周日,已經跟旅行社協商好了,到時候會專門有車來接的,老師不用擔心。”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溫冉慌忙說道,如果沒記錯的話,葉以禎在電話裏說幫她對報告的日子,也是周日吧?溫冉頓感無比頭疼。

握著電話,溫冉心裏敲小鼓,雖然不是第一次跟老師請假,但是對方如果是葉以禎的話,她還是有些拿不準的,因為,他這個人就讓她拿不準。

“溫冉。”他低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仿若有點沙啞。“有事?”

“呃,葉老師,是這樣的,係裏有位老師有事,臨時叫我幫她帶一下大一的一個班。”想來想去,溫冉決定循序漸進。

“哦。”他低低應了一聲,“有什麽問題?”

溫冉吸一口氣,說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他們明天要去冬遊,我得跟他們一塊兒去,所以想向您請個假,明天的報告能不能推後一天?”

一鼓作氣說完之後,溫冉屏氣等著葉以禎的答案,而對方隻是輕輕一笑,“冬遊?去哪兒?”

“爬山,就是B市東郊的那個景點兒。”

她認真地回答,心裏納悶這人問這麽詳細幹啥,不過,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隻聽那頭淡淡地嗯了一聲,她還沒來得及慶幸的時候,那人又適時地添了一句,“介不介意多一個人,小溫老師?”

小溫老師。聽了這四個字,溫冉感到自己的臉部迅速升溫,也顧不得多想了,話沒經過腦子就溜出來了:“呃,應該不行了吧,加上我五十三個人,車滿了。”

許是她拒絕的太利索,那頭的人聽了愣怔了幾秒,隨後笑笑,掛斷了電話。溫冉握著嘟嘟響的手機,有些摸不著頭腦,看這人問的這麽仔細,難道是他想去?

想到這裏,溫冉禁不住睜大眼睛。她,她剛剛把葉以禎,葉教授,葉老板,給拒絕了?

周日的天氣不錯,而溫老師早起被鬧鍾從被窩裏挖起,此刻正盯著一雙大大的熊貓眼站在車門口檢點人數,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溫冉扭頭一看,是小學弟樊映澤。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

“老師,您還沒吃早飯吧,這是我從食堂給您帶的。”說著奉上一袋牛奶和六個煎餃,溫冉肚子頓時咕咕叫。抬頭看了樊映澤一臉,隻見這孩子正呲著一口白牙笑得傻兮兮的。

接過煎餃,溫冉剛想拍拍樊映澤的肩膀表示感謝時,就看到他身後穿著一身運動裝的小學妹。小學妹有些不甘卻又不敢說出口的表情讓溫冉有些哭笑不得,隨後收回手,在空中振臂一呼:“快上車,出發了!”

溫冉坐在最後一排留給她的位子,吃了早飯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了。快到目的地的時候被同學們嘹亮的歌聲給吵醒了,她眯起眼,看著前排幾個搶著唱歌的同學,會心地笑了笑。

到底還是年輕啊,她像這麽大的時候在做什麽?剛讀大一,懵懵懂懂的隻知道埋頭學習,那一整年留在記憶裏的,便是自習室的一盞燈和頭頂呼呼轉著的電扇。

視線一轉,溫冉看見坐在她斜前方的樊映澤,男孩兒依舊是一身白T和牛仔褲,簡單隨意,而那股幹淨的感覺確實擋也擋不住。想了想,不禁想笑,是啊,換做自己在那個時候,也會喜歡上一個這樣的男孩兒吧。

今天來爬山的人不少,跟來時一樣,溫冉站在車門前,把買好的門票一一發給同學們,揮一揮手裏的小旗,剛想喊一聲出發,視線掃過某處的時候,硬生生地定格了。

她瞪大了雙眸,生怕自己看錯!

那輛灰色的車子,即使隻坐過一次她也記得很清楚,更何況,前麵還站了一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錯認的人。隻見那人穿著一身休閑的運動裝,雙手插在口袋裏,一雙黑色的眸子,正笑意盎然地看著他們。

她訥訥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向他們走來,步子邁得很沉穩,也很從容。他也帶過大一的基礎專業課,這一幫孩子們也都認識他,看見他時有掩不住的驚訝和喜悅,尤其是女孩子。溫冉歎一口氣,這人,還真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啊。循著葉以禎看著她的視線,溫冉低低喊了一聲:“葉老師。”

葉以禎點點頭,隨即又看向那群咋咋呼呼的孩子,笑問道:“同學們,介不介意多一個人?”

還,還用問麽?溫冉憋氣地看著這一群瞬間倒戈的孩子們。

溫冉背著包,慢慢地跟在隊伍的後麵向前走著。沒走多遠她就累得不行了,而葉某人,卻始終一副輕鬆神氣的模樣,爬山的時候還可以跟這個說幾句,那個聊幾分,好不愜意。看得她直想吐血。

樊映澤樊班長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她喘氣如牛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老師,不然我給您拿包吧?”

溫冉拽了拽包帶,發狠道:“不用。”今天她拚死也要自己爬上山頂,剛這麽想著,老天就像跟她開玩笑似地,讓她不小心跌了一下,膝蓋碰在石階上,疼得差點兒原地跺腳。

身後的樊映澤驚呼一聲,還來不及上前一雙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扶了起來,“小心點兒。”

低低的男聲,溫暖的觸覺。溫冉愣了一愣,直到看清麵前男人含笑的樣子,才回過神來,收回胳膊揉了揉膝蓋,又繼續往前走。身邊的男人一直保持著張弛有度的步子,也沒落她多遠,隻是兩人都落在了隊伍的最後而已。

“葉老師?”

“嗯。”他閑閑的應了一聲。

“您怎麽來了呢?”

您。這個稱呼讓葉以禎的眸子閃了幾閃,笑著說:“唔,前幾天有個學生提醒我,說我還是一個年輕人。我一時頓悟,就做點年輕人該做的事情,運動運動。”

溫冉:“……”

“說起來老師還要感謝你,這是近四年來,老師活動量最大的一次戶外運動。”他狀似誠懇地說道。

“哦?”溫冉有些不信,“怎麽說?”

葉以禎淺笑著替她解疑:“大學的時候喜歡戶外活動,隻是後來發生了一次事故,從那以後我就隻去健身房運動了。”

她眨眨眼,表示很好奇,於是葉老師就開始講故事。

“大學的時候遊曆歐洲,而後轉道去了俄羅斯。在西西伯利亞平原上有一片廣袤的森林,有一天我的同伴突發奇想想去探險,於是我們就出發了。”說著他看她一眼,黑色的眸子很亮很亮。“我們翻了中國的老黃曆定了一個吉祥日子,結果到的時候才發現,那裏已經連著下了一星期的大雪了。”

溫冉撲哧一笑:“那你們就知難而退了麽?”

“沒有。”他說道,“我們隻用了一分鍾,就決定繼續往前走。後來發現,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溫冉忍住強烈的笑意,繼續聽他說:“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我的同伴提議打道回府,等我們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發現回不去了。”

她挑眉,看著他,隻聽他輕而淺的聲音響在耳畔“因為大雪將我們的腳印覆蓋住了。我們回頭一看哪裏都是出口,於是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那怎麽辦?”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焦急,這說明他的故事還算引人入勝,他笑了笑,說:“那時候我們也很著急,隻是很努力控製自己不要比對方還要慌張。離我們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一個草垛,我跟同伴為了禦寒躲進了那裏麵。”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便看見女孩兒又焦急的問:“然後呢?”

“然後?”漂亮的眼睛裏有亮光在閃爍:“然後,我睡著了。”

什麽?溫冉愣在那裏,有點兒反應不過來,隻見葉以禎笑了笑,說:“不騙你,那時候我睡著了,醒來之後,就聞到了牛奶香。一個女人扶著我的頭,正在喂我喝牛奶。”

“中間你都不記得了?”溫冉不相信地問道。

葉以禎搖搖頭:“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那個俄羅斯女人對他說,他們躲藏的那個草垛是他們用來喂馬的草料,本來是準備三天後去拉的,可是眼看著雪要下大,便提前動身了。那一次他們把草料拉光了,至少有半年不會再進入這個森林。饒是他這個無信仰的人也覺得自己幸運了。

溫冉忍不住咋舌:“就是因為這次事故對您造成了心理陰影,所以您才不再涉足戶外運動的?”

“陰影肯定是有的,隻是我現在在努力的克服,趁勇氣還沒跑光。”他輕輕一笑,坦率地承認,看著身邊的女孩兒蹦跳著上台階,便伸手扶了她一把,“這不就是一次很好的嚐試麽?”

溫暖的掌心,溫冉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隨即握上。

從山上回來之後,溫冉在**躺了一天,為此受盡下鋪劉菲菲的嘲笑。

她已是習慣,隨意瞥了劉菲菲一眼,視線便落在對麵的上下鋪上,發現人都不在。林笙平常便總見不到人,隻是童舟不在就奇怪了。每周一這個時間是她算好了時差跟遠在英國的男友視頻電話的時間。

“菲菲,童舟去哪兒了?”她好奇的問。

“社團活動去了吧。”劉菲菲不甚在意,“對了,吳教授剛剛來電話了,我替你接了,說的是報告的事兒,問你準備怎麽樣了。”

報告!她怎麽把這茬給忘了!想著溫冉就要起床,膝蓋處卻傳來一陣疼痛,她哎喲一聲又跌了回去。劉菲菲看她哀怨的模樣,忍住笑,給她扔上來一管藥膏。

“喏,趕緊抹抹。”說著劉菲菲扔上來一管藥膏。

溫冉接過藥膏。白色的管身,冰涼涼的握在手裏,愣了一下,思緒猛然回到昨天。

昨天回到B大已經很晚了,巴士司機把車停在了門外,同學們一陣怨聲載道,溫冉把他們集合簡單交代了之後就讓樊映澤帶著他們回去了。等這群孩子們的人影一消失,她的肩膀就徹底垮了下去,她這個代課導員走馬上任第一天就被累垮了,真想趴**去啊,可惜不能。

溫冉定定神,看向停在一旁的灰色車子。那人下了車,徐徐地向她走來。她打起精神,問道:“老師,這麽晚了,您不回去?”據知情人士透露,這幾天有一天晚上在B市市中心見過葉教授,很顯然,他已經不住學校了。

葉以禎點點頭:“等會兒回去,這個你拿著。”

咦?她納悶地看著麵前他遞過來的盒子,竟然是治療擦傷撞傷的藥膏。

“回去記得擦,山石很硬,小心腿腫起來。”他緩聲叮囑,說完了卻不見對麵的女孩兒有反應,隻是怔怔地看著他,不由得開口喚她,“溫冉,怎麽了?”

溫冉驟然回過神來,趕緊點頭,忙不迭地說:“啊,沒什麽”一臉緋紅地接過了藥膏。

看著她這副緊張無措的模樣,葉以禎無聲地笑了笑,驅車離去。

回想起這一切,溫冉嚶嚀一聲又一頭栽進被窩裏。她一定是被蠱惑了,一定是。而現在,她不得不去見這個蠱惑了她的男人。

周一的學院樓沒有多少人,溫冉帶著報告向葉以禎的辦公室走去。

她輕輕敲了敲門,隻聽裏麵應了一聲,推開門,便看見坐在桌前的葉以禎。十一月末的天氣,他隻穿了一件休閑的棉布襯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幹淨的小臂。

他正在忙,見她進來也隻是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下。溫冉隨意瞄了一眼電腦屏幕,隻見看見一堆曲曲折折的線,像是股票行情。難道葉老師也炒股?溫冉坐在椅子上,開始想象葉以禎數鈔票的模樣。

今天天氣不錯,屋子裏空調溫度也正適中,溫冉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有些昏昏欲睡。於是,等葉以禎忙完,再往沙發上一看的時候,某人已經自發自覺的進入了睡眠狀態,不過雙手雙腳微微蜷縮,睡的不是很舒服,眉頭還皺著。

那窩在沙發一角的嫩黃色的一團讓葉以禎愣了一愣,而後又笑了一下。印象中這姑娘最愛穿的就是這個顏色的衣服,不是很紮眼,卻很柔和。他緩緩走近,替她撿起掉在地上的報告,視線掃過封麵上那兩個手寫的大字:溫冉。

娟秀的字體,卻帶有一種力度。就好像……她的人。他仿似想起了什麽,有些恍惚,待他醒過神來,溫冉已經悠悠轉醒,眼神有點兒迷茫地仰頭看著他。

“醒了?”他收斂了情緒,淡聲問道,隨即就看到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臉上一片緋紅。在他麵前,她到底還是一個容易緊張的孩子,“既然醒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他是笑著問的,神色溫和。溫冉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一想到他這麽忙,還要勻出時間來輔導她這個麻煩學生,幾乎是同一瞬間就想起了他曾經的“機會成本論”,下意識地趕緊坐好,認認真真的聽他說。

葉以禎手拿著她的報告,點評道:“條例清晰,所給的例子也不錯,能夠充分的佐證論點。”聽著他的表揚,溫冉的心放下了一半兒,還沒完全落地,就聽見他意味深長的一聲轉折:“但是……”,原本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上去,溫冉立刻緊張地看著那一張一合的薄唇。這不能怪她呀,對於葉教授這時不時的話鋒一轉,她可是怕慘了。

葉以禎仿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忙說道,“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雖然你這裏麵觀點不少,也很明確,但是援引的多是名家的觀點。屬於你自己的便顯得不多。”

溫冉低下頭,思索片刻,囁嚅:“他們的觀點就是我想說的。”

“哦。”他輕輕應了一聲,手指輕巧光滑的桌麵,又問道:“溫冉,那你是為什麽要讀這個專業?”

溫冉微微一愣,有點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隻見他目光柔和,抿唇輕輕一抿,帶出點兒淡淡的笑意:“如果是熱門,就業前景好,收入高之類的答案就算了。”頓了頓,他又說道,“這次,我想聽個不一樣點兒的答案。”

B大管理學院設了MBA碩士點。每年都會招收不少的在職研究生,其中不乏有些企業的中高層想要回爐鍍金,為自己以後的事業鋪橋搭路。這些人的學費不菲,為學院創收不少,許多老師也靠此賺了不少錢。互相得利,何樂而不為?隻是,聽他淡淡的口氣,仿似對此並不感興趣。

不一樣的答案?溫冉抬起頭,望向他溫潤的眼睛,眸子微亮。

周五的演講進行的還算順利,盡管有眾多老師在場,溫冉還算是有條不紊地陳述了自己的觀點,吳教授在觀眾席上向她和藹地笑了笑,示意她做的不錯。溫冉笑了笑,收了東西快步走出報告廳,下一位等候的同學入場。

站在走廊裏,她鬆了好大一口氣,隨即又忍不住微微一笑。從小到大就是這樣,隻要是在公眾麵前講話,她的聲音都會緊張的不受控製的顫抖。如今總算好了一些,不是她不再容易緊張,而是她學會了克製。也幸好在座的都是她熟悉的老師,更幸好的是,他不在——

溫冉緩步向前走去。空曠的走廊裏隻有高跟鞋行走時噠噠的回聲,途徑葉以禎的辦公室,她愣了一愣。

要不要進去?溫冉咬咬唇,正猶豫著,門從裏麵拉開。她抬頭一看,看見一臉倦色的程北。

程北手裏拿了幾個厚重的課本,正往外走,看見她是也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一番,露出個微笑:“溫冉,穿這麽漂亮,幹什麽去了?”

一身合體的小西裝,內襯了一件白色的襯衣。腳上踩了一雙細細的高跟,確實跟她之前見到的那個小學妹不太一樣了呢。隻是,美則美矣,這樣的天氣,隻怕也凍得夠嗆。

聽到程北的揶揄,溫冉麵色一紅。她微微側身,向裏張望,卻不見葉以禎的身影,“程北姐,葉老師去哪兒了?”

“哦,飛香港了。那邊有個國際型研討會議,葉教授每年都受邀參加的。”

是這樣麽?

溫冉收回身子,心底仿似鬆了一口氣。而後愣了愣,又輕輕一笑。

外麵天氣不錯,陽光透出一層薄薄的窗紗,幾個碎金子般的光點篩落在牆邊。那天他就是安然地倚在那裏,溫和地問自己。

她是怎麽回答的?

她凝視他良久,“老師,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微笑,仿似夾雜著一絲苦楚,“我跟他們是一樣的。”庸俗,而現實。

賭氣的答案,他聽了笑了笑,仿若絲毫都不在意。

自以為瞞過。其實她不知道,在他看來,她依舊是一個想要隱瞞自己心事,卻不懂得怎麽說謊的孩子。

B市的冬天總是很冷,連帶著整個校園都少了些許生氣。不過,最近的管理學院卻是出奇的熱鬧。

重點新聞自然離不了熱點人物。溫冉無意識地向林笙的床位上看了一看,那裏已經空了將近兩個星期了,最後一次見到林笙,恐怕就是上一次在酒店外了。

想起那一次,又不免想起某人。溫冉歎口氣,MSN上劉菲菲敲了一下,她打開一看,見是一個鏈接,便順手點了開來。是一個被B大BBS置頂的帖子,她匆匆掃一眼,便頓時被那標題攫住了視線——管院院花已確定恢複單身。

管院院花?林笙?溫冉眨眨眼,往下看。

帖子內容寫得很長,溫冉大致掃下來,隻記住了最後一句話:“名花已無主,待得他日佳人歸來,有想法的同誌們可以行動了!!”壯誌豪言後麵還加了一個兔斯基的表情。

下麵立馬就有人回複:“殘花敗柳,稀罕。”

此言一出,立馬得到了不少支持,微弱的反駁聲很快就被淹沒了。

溫冉又看了幾個回複,隨即關了網頁。林笙的男朋友到底還是出國了,兩人分手倒真是已成事實,不過院裏還是到處有傳言,說林笙已經懷了對方的孩子,男生出國,多半也是因為她拿這個逼得太緊,想要避一避。

這年頭,靠譜的男人到底有幾個?她感歎一聲,爬下了床。

“菲菲,我去買飯,要不要帶?”

她拍拍劉菲菲的肩膀,此人正混跡於各大名校的BBS,發帖灌水,搜羅各校囧事,不亦樂乎。聽到此言便自發自動地遞上了飯卡:“今天怎麽勤快了,溫老師,您那幫學生不用管了?”

說起這個溫冉就有些頭疼。前兩天國貿班的徐老師從老家打來電話,說父親病情惡化,於昨日淩晨逝世。電話那頭的聲音沙啞無比,她一時無言,最後也隻能說一句“節哀順變”

代課的日子就這麽被延長了。這個她倒是無所謂,隻是班裏有個人實在讓她頭疼得很。沒錯,就是那個銼她下場的網球小姑娘——程語。每次看見她溫冉都忍不住有些尷尬,莫名其妙地攪入一場較低年齡層的戀愛糾葛中,這種感覺,還真是說不上來啊。

抓了抓頭發,往外走。隔壁公管宿舍相熟的女生A探出頭來,看著她,訕笑:“美女,幫忙帶份兒飯唄”

溫冉笑著答應,A忙跳著回去拿來飯卡:“對了,溫冉,你們班的童舟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

她一怔:“怎麽了?”

A也詫異:“你不知道,昨天我回來的時候聽見你們宿舍有哭聲。門開著,我進去一看是童舟在哭,我問她她什麽也不說,你確定沒事麽?”

晚上很晚童舟才回來,劉菲菲不在,溫冉從電腦後頭探過頭來,輕聲問道:“舟舟,吃晚飯了麽?”

“哦,吃過了。”她應了一聲,肚子卻不配合地咕嚕了一聲。

兩人麵麵相覷一陣,倒是溫冉先笑了出聲,爬下床,取出桌子下麵的保溫桶,遞給了她:“我猜你是沒吃,吃點兒吧。”

童舟愣了愣,接過保溫桶,低頭不語。溫冉靜靜地看著她,良久,歎了一口氣:“童舟,跟我說說好嗎,發生了什麽事?”

“沒事。”童舟輕輕地應了一聲,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旋即轉身去鋪床。

溫冉兀自站在那裏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輕輕一笑,“那,有什麽事兒一定要說,別忘了你還有我跟菲菲這兩個朋友。”

說完見她收拾東西的手頓了頓,偏過頭來,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那你睡覺吧,我,我先上去了。”

說完準備轉過身去,隻是不過一秒,小臂便被人抓住,身後傳來一道軟糯沙啞帶著哭腔的聲音:“冉冉……”

她歎了口氣,轉過身去。

其實事情很簡單,隻是有些難以開口罷了。就在童舟忙裏忙外兼職賺錢計劃著寒假去英國見男友的時候,接到了男友發來的分手電話。寥寥數字,將這幾年的感情輕易終結。

童舟默默垂淚:“他說這樣太累了,而且他說不好會不會再回國,讓我別等了。”

竟然是這樣的原因?她有些無語,張了張唇,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道嗎,他的家境也不算好,當初出國的時候是借了錢的,我們很少通電話,每次都是靠郵件和MSN來聯係,隻有這一次,隻有這一次他打了我的電話。”說著童舟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果然啊,男人為了分手什麽都舍得的……”

她替她擦了擦淚,笨拙地安慰:“別哭了,世上男人多得是。沒了他,再找一個就是。”

童舟噗嗤一聲笑,仿似是在笑她的傻:“男人多的是,可要是前麵帶個好字的,可就難找了。”

溫冉凝視著她,驀然覺得感覺有些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