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一歲那年溫冉,走出了的校門。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按部就班地上到高中畢業,辛辛苦苦地考取一所大學,然後再順理成章地讀到畢業,自小,她在大人眼中就是這樣一個乖孩子。隻是這個乖孩子,在臨大學畢業的時候,讓身邊的人都吃驚了一把。

溫冉大學是在A大念的,學的是經濟,身邊許多同學在畢業之後都順利拿到了公司的offer,畢竟,A大的名氣擺在那裏,而且專業也是炙手可熱。所以,像她這樣還要考研深造的人實屬少數。

周圍曾有不少人勸她,趁現在專業還好就業,趕緊找個工作,誰知道研究生讀出來會是個什麽樣。對於這樣的熱心提議,溫冉從來都是但笑不語。實際上她已經拿到了B大的錄取通知書,想必就是這一紙分量不薄的通知書,才讓母親對她的決定沒有過多加以幹涉。

記得研究生複試的時候,有一位老師問溫冉一個問題:“為什麽A大畢業還要選擇B大?”

她當時的回答是:“不想放過人生中任何一樣想追求的東西。”孩子氣的答案,說完她自己先笑了,眉眼彎彎的樣子很明媚,“其實,我很貪心。”

麵試的老師也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麽,最後的結果已足以證明一切。其實溫冉有時候想起來當時的答案會有點兒後悔,最起碼現在就是這樣,她當時就沒想到要去問問清楚,是不是B大對所有的學生都這麽摳門?!

站在新宿舍的門口,溫冉有些傻眼。還沒踏進去,但裏麵的情形已經讓她有些卻步,兩張上下鋪式的木板床,雖然看得出修葺過的痕跡,但依然老舊不堪,四套桌椅也是同樣破舊,可以說整個宿舍隻有靠著門邊的壁櫃能看出來一點“新意”。

溫冉愣在門口,抬起的步子不上不下地頓在了那裏。

忽然從上方傳來一聲短促的噗嗤聲,溫冉抬頭,看見一個坐在上鋪的女生正在瞅著她笑,見她望來,便笑吟吟地說道:“傻眼了吧,咱B大好歹也是個百年名校,宿舍舊點兒不是更名副其實麽。”

溫冉笑笑,拎起行李箱,有些吃力地向**抬去,女生見狀,很快順著梯子爬下來幫她一起抬,邊抬邊說,“我叫童舟,是H大畢業的,你呢?”

“溫冉。A大。”言簡意賅的答案。

童舟愣了一下,轉過頭來:“A大畢業的,來這邊讀研?”

溫冉拍拍身上的灰塵,看著童舟難以置信的表情,淺笑道:“我聽說咱們這一屆是經濟學第一人吳岩教授的關門弟子,所以不想放過這個機會。”說完狡黠地眨眨眼睛,童舟被她逗得又是撲哧一笑。

“哎,咱們宿舍的其他兩個人我都問過了,本科的時候都是在B大讀的,讓我這個從小地方過來的人壓力很大啊。”

溫冉一邊鋪床一邊附和著笑了笑:說是如此說的,能考到B大的人,總該有些斤兩吧,複試的時候刷人刷的多厲害可是她親眼所見。

另外兩個人是溫冉晚些時候才看到的,童舟吃完飯出去遛彎,順便熟悉熟悉B大的環境,剩她一個人窩在宿舍趴在**看電影,那兩人推門而入的時候愣了一下,而後其中一個紮著兩個小辮兒的女生扒著她的床沿笑問道:“你就是溫冉吧?”

溫冉有些詫異,摘了耳機說道:“你怎麽知道?”

女生笑笑:“總共就四個女生,一對名字不就知道了。你好,我叫劉菲菲。”說著她伸出手來。

溫冉抿嘴一笑,握住了劉菲菲的手,越過她的肩膀看向另外一個女生。那女生自顧自在那裏喝水,見溫冉望來才象征性地笑了笑:“林笙。”

頗有些冷淡的表情讓溫冉愣了一愣,等到林笙轉過身去,劉菲菲拉了拉她的手,向她擠眉弄眼,小聲道:“她就這樣啦,慢慢相處以後就會好了”

溫冉笑著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夜裏,溫冉躺在**有些失眠,她是有認床症的,雖然帶的是常用的枕頭,但是硬硬的木板床硌得她有些不舒服,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伸手拉開床頭處的窗簾,看向窗外。傍晚的涼風透過窗紗徐徐吹了進來,冷冷的感覺讓溫冉打了個顫,宿舍樓前的操場上隱約有人聲,隔著操場的另一棟女生宿舍樓裏零星有幾個房間亮著燈。她記得童舟說過,對麵的宿舍住的是大一新生,還為此大加抱怨學校不知道怎麽想的,把她們一群研究生插在中間。

可是不管怎麽樣,她總算是來了,溫冉低喃:“我來了。”

開學第一天的第一節課就是吳岩教授的課,溫冉到班上一看,發現果然除了她們四個女生之外,其他五個全部是男生。人到的都很早,一律都在埋頭苦讀。

“要不要這麽用功。” 童舟跟在身邊小聲感慨。

溫冉拉著童舟隨便找了一個位子坐下。她昨晚睡得晚,此刻坐下了,隱隱泛上來一股倦意,還好上課鈴聲及時地響起,讓她精神一振。

吳岩教授,B大乃至全國的經濟學第一人。對學生不講究數量而要求質量,一般一屆隻帶七個人,今年情況還算特殊,一下子多招了兩個。沒進B大之前溫冉就聽過關於他的各種傳說,老教授對學生要求嚴格,對自己要求更嚴格,隻要站上講台,就必定一身西裝,儀態端莊,治學嚴謹的態度深受學生們喜愛。

正在溫冉暢想之際,一個男人緩步走了進來,身著一身黑色的西裝沒錯,可是再往上看,就完全跟吳岩老教授對不上號了,人盡皆知吳岩教授已經是快七十歲的高齡,而這個男人卻非常年輕。

其他人顯然也有些緩不過來,隻見這個男人氣定神閑地站在講台上,神色沉靜:“吳教授這學期帶的課比較多,學院考慮到吳教授的年紀,所以把這門課交給我帶。”

溫冉聽這話,不禁挑眉,這男人要是能帶研究生,頂多也就是個副教授,可是從他的字裏行間,溫冉可是一點兒也沒聽出他的謙虛之意,她摸了摸手中厚如磚塊的專業課本,要知道這可不是隨便的一門課,可是她們最最重要的專業課。

顯然,不是她一個人有這些想法,眾人議論紛紛。而站在講台上的男人卻微微一笑,解開袖口的紐扣,掃視台下一圈兒,說道:“同學們,在開始自我介紹之前,我想先問你們一個問題。”

眾人紛紛望去,隻見男人取出一枚硬幣,夾在手指之間,看著台下的九個人說道:“這枚硬幣價值多少?”

話音剛落前排有離得近的就不假思索地喊出了答案:“一英鎊。”

男人勾了勾嘴角,彎起的弧度很好看,溫冉的心驀地跟著放鬆了一下,聽他繼續說道:“這個答案,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說對,是因為它確實是一英鎊。說不對,也是有原因的。”

他緩緩走下台來,站在教室的中間:“金錢具有孳生繁衍性,錢能生錢,孳生的錢還能再生,就拿我手中這枚小小的一英鎊來說,隻要經過適當的流通,他就可以變成一百英鎊,或者更多。”

聽完這話身邊的童舟立刻撐著下巴看著講台上的男人冒星星眼:“不枉來B大一趟,竟然碰到才貌兼備的老師,這絕對是我校之幸,我校之幸”

溫冉忍不住失笑,目光在轉到男人修長的身姿上時微微一頓。不得不承認,這個新老師還是蠻好看,不過,她還是決定讓花癡的童舟姑娘幻滅:“這話不是他說的,是馬克斯,韋伯說的。”話一出口果不其然立馬換來她的白眼一枚。

台上的男人看著底下炸開鍋,笑了:“你們就如同這枚硬幣,現在可能隻值一英鎊,但是,未來的價值卻是不可估量的。”頓了頓,掃視一圈兒,說道:“所以,你們得相信學院的眼光,他們不會隨便派一個老師來教你們這些潛力股的。”。

這算是……定心丸?

“老師,怎麽稱呼啊?”

身邊的童舟忍不住開頭問道,溫冉看見男人望了過來,黑的純粹的眼眸看上去(非常漂亮,有神),“我姓葉,葉以禎。稱呼可以隨你們的便,不過,得有一個除外。”

“哪個?”大家都好奇起來。

男人挑了挑狹長的雙眸,想了想,正色道:“老葉除外。”抿抿唇,露出一個輕微的笑:“我想,我還是很年輕的。”

同學們頓時笑了起來,哦,這個年輕帶點神秘的老師,看上去,也不錯嘛。

這幾天正好是大一新生入學軍訓的時候,各種校園社團穿插其中,使出渾身解數招納新成員,無奈他們這些研究生院的新生,雖然也帶個新字,卻無人問津。隻有一個研學會,名額卻少得可憐,再加上B大對學生都實行的是放養政策,所以開學那幾天,溫冉閑的有些發慌,隻好窩在宿舍追美劇。

這天溫冉登錄MSN,聯係人欄裏有頭像在跳動,溫冉點開一看,騷擾她的人是姚綿綿,此人跟她從小玩到大,一路也都是校友,直到溫冉考上B大才算分開。現在姚綿綿在一家投資銀行工作,每天MSN簽名換個不停,全是在抱怨工作,所以當她看到溫冉早上更新的簽名:“今天無事可記”的時候,立刻就不淡定了。

藥棉:溫冉你讓我想到了路易十六……

溫冉:?

藥棉:路易十六就喜歡記日記,有事兒沒事兒都要記。

溫冉:……

藥棉:有一天早上起來,他在日記本裏寫下了一行字:今日無事可記。

溫冉:然後?

藥棉:結果那天爆發了法國大革命,後麵,你懂的。

溫冉:……

果然,她就知道這女人從不安好心。

藥棉:哈哈,開玩笑啦。怎麽樣,B大的研究生生活?

溫冉:無事可記。

藥棉:切,當初你力排眾議考去B大的,怎麽會沒事可說,說說嘛。

溫冉心思一轉,手指在鍵盤上點來點去。正在此時童舟突然推門而入,拿著一本雜誌喘個不停,溫冉看了她一眼,從上鋪遞給她一杯水。

童舟跟她不一樣,一來B大就加入了研究生會,每天忙來忙去,儼然一副大一新生的樣子。童舟喝口水,舉著手中的雜誌興奮的說,“哎,我說,咱葉老板原來背景不簡單。”

“葉老板?”

“哎,就是葉老師啦。”

溫冉恍然大悟:“怎麽?”

“喏,你看,北美名校的經濟學博士,據說在以前在T大研究生院任教。”

說著童舟遞給她一份雜誌,溫冉接過來一看,是T大的內部雜誌,也不知道這童舟從哪兒翻出來的。葉以禎的照片印在第二頁,他與一個男人比肩而立,僅留給鏡頭一個清減的側影,嘴角微彎,樣子似是在笑。

不得不說,這個男人的笑容讓人印象很深刻。溫和,不誇張,看上去非常的舒服。

溫冉看了看顯眼的標題——《T大管院最年輕的副教授》,捏住雜誌的手忽而緊了緊。

開學第三周真正忙了起來,學院導師組開始出題,進行一些小規模的調研活動。

周三一大早的四個人在宿舍裏不停地刷新校園網,開始選課題。

劉菲菲在下鋪不停地捶桌子:“我說,這校園網是想跟蝸牛比速度的吧?蝸牛都得嫌棄它慢。”

童舟:“不要那麽著急吧,選不上正好不做。”

“哪有那麽好的事兒,要算平時成績的,小心被別人搶光了,剩給你的就是滅絕師太的了。”

童舟從電腦後頭探出頭來:“師太,師太是誰?”

劉菲菲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就是掛一科能掛到你畢業的那個女人,咱們這一學期正好有她的一門課,Miss 李。”

溫冉小心翼翼地問:“不會那麽慘吧?”

“怎麽不會,哎,趕緊趕緊,刷出來了,趕緊選。”

一係列的課題,溫冉大致掃了一遍,頓時覺得有點兒頭疼,每一行都隻是有一個標題,連對應的導師都沒有,讓溫冉一下子想起了不願回首的畢業設計。算了,反正也沒有那麽重要,溫冉眼一閉,隨手點了一個。不一會兒就顯示選題成功,這下算是沒退路了。

第一節課是葉以禎的課,溫冉還記得,第一節課下課的時候,葉以禎說過,他是不點名的,希望大家都能準時來上課,如果有事兒的話自己手寫一張假條交上去就可以了事。對學生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眾人感歎:“這樣的老師不多了啊。”

溫冉第一周的時候還早來占座,可是她一直是個起床困難戶,第二周就開始鬆懈了,可是越往後發現不行了,因為來旁聽這門課的人實在不少。此時溫冉站在門口跟劉菲菲大眼瞪小眼:“這是我們的專業課,學MPA的跑過來是怎麽回事?”

還好童舟到的早,在前排占了位,溫冉跟著劉菲菲拐了過去。童舟聳聳肩:“沒辦法,葉老板全院通吃。”

溫冉抬頭看了看正慢條斯理地向講台走去的葉以禎,一身休閑裝,愣是把別的穿正裝上課的男老師比了下去。

葉以禎掃視了一下全場,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雙手撐著講台桌,徐徐說:“最近係裏麵忽然多了許多向我抱怨出勤率的老師,我本來是有些不明白的,今天踏入教室一看,我就明白過來了。”

有人偷笑。

葉以禎跟著笑了笑:“喜歡這門課是好的,但是逃課來聽就不必了。我不想到最後,老師們又來向我抱怨及格率。”

葉氏幽默,這一段時間下來溫冉已經很熟悉了,肩膀被劉菲菲拍了一下:“溫冉,我一向覺得,成熟的女人是不能隨隨便便就喜歡上一個男人的。”

溫冉被怕的呲牙咧嘴:“所以?”

劉菲菲眨眨眼,說道:“現在,我後悔了。我覺得,我需要一種小女生的衝動,去把台上這個男人收入囊中。”

噗!

“成熟的女人是不會輕易受到美色**的。”

“我知道,但是總會遇到例外的。”

溫冉眯了眯眼,看著葉以禎,不禁想: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願意給他這個例外。

臨近下課的時候,葉以禎關了電腦:“今天臨上課前收到學院發來的通知,選題結果出來了。”

眾人都很關心這個問題,忙問:“老師,你的題目是哪個?”

溫潤和煦,一看就挺好說話的老師,誰不願意跟。

葉以禎看了一眼,笑了:“這一次我倒成了最後一名,選了我這個課題的隻有一位同學,看來你要辛苦一下了。”

一個人做課題?那確實很辛苦。溫冉心裏也有些發毛,她可是隨便選了一個,不會就是……

“溫冉。”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很清晰,男人抬頭在教室巡視了一圈兒,朗聲問道:“溫冉在麽?”

果然……

不好的預感總是特別的準,溫冉內心無力,見知情人都向她投來視線,溫冉忙站起身,頂著男人淺淡的微笑,強忍住咬牙切齒,說了一句:“老師,我就是。”我就是那個倒黴鬼。

葉以禎聞言抬頭,溫和地笑了笑:“合作愉快。”

童舟小聲說:“單人授課。”

劉菲菲:“還是葉老板單人授課。”

溫冉忍不住一頭黑線地坐下,沒注意到葉以禎饒有興趣的眼神。

其實拿到結果他也有些意外,係裏通知的太晚,他來不及重新擬定題目,幹脆從題庫裏隨意抽了一套,本以為沒人選的,自己倒也落得個清淨,沒想到,還真有一個。幸好,他也算是有準備。

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剛邁出教室,就看見剛才那個女孩兒等在外麵。

微一挑眉,他緩步走過去,笑道:“還有什麽問題,同學?”

溫冉絞絞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我就是想問問老師,調研開始之前要做什麽準備?”她自己一個人,笨鳥先飛總沒錯吧,想到這裏,溫冉就不免有些內心無力。

縱使女孩兒掩飾的再好,葉以禎還是從她明亮的眼睛裏察覺出一絲沮異樣的情緒,微微笑了笑,沉吟道:“不著急的,這周五才開第一次會,到時候我們再詳談。”

溫冉:“……”果然,她的痛苦他不懂。

“同學?”他喚她,看了看腕表,“還有事麽,我下麵還有課。”

說罷微微一笑,這融融的笑意讓溫冉不自覺地搖了搖頭,醒過神來的時候再看到的就是葉以禎高大的遠去的背影。

周五是第一次小組開會,溫冉拿著資料早早的來到了學院樓。眼皮子耷拉著,有些沒精神。

時間還早,學院樓裏基本上還沒有多少人,溫冉站在空曠的大廳裏,想起自己出門時還窩在被窩裏睡覺的童舟和劉菲菲,就忍不住腹誹。周五研究生一般沒什麽課,老師們也都特意把時間放寬了,大部分小組的開題報告都定在了十點,偏偏昨晚溫冉收到葉以禎的郵件,通知早上八點在他的辦公室開會。

途經師太的辦公室,門虛掩著,溫冉用餘光瞄了一眼,發現師太正在對著同班的兩個男生橫眉豎眼,心裏頓時有點兒平衡了,原來倒黴的不止她一個。

葉以禎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門半開著,溫冉猶豫了一下,輕敲了幾下門

“進來。”清越的男聲自門內傳來。

溫冉推門而入,恰逢葉以禎從桌子前抬起頭來,四目相對,那隱在鏡片後的一雙黑眸沉靜如水,看見她時微微一閃。

“早上好。”

溫冉訕訕地點了點頭:“早上好。”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葉老師。”

說完見他又笑了笑,估計是自己這副拘束的模樣逗樂了他。忽然一張表格被一隻修長的手推到了自己的麵前。

“先把這個表格填了,下麵這些書錄是供你參考的,我這裏有幾本,剩下的你去圖書館找一找。”

溫冉聽了忍不住咦了一聲。

葉以禎一邊查看郵件一邊提點:“可能有點兒難度,本來是準備讓手下帶的研二生做論文用的。哦,當然,有問題的話你也可以請教師兄師姐,實在不行的話……”嗓音悠長的一頓,複又響起:“你也可以找我幫忙。”

她可不可以理解為這個老師在開玩笑,

“老師,我們不學這個的。”她據理力爭。

“哦?那就趁著這次調研多學一點兒東西,有收獲總是好的。”

被駁了回來,溫冉不放棄,“那,調研不是隻算平時成績?”

“你說的不錯。”他點頭,話鋒卻陡然一轉,“不過,這也不能說明它不重要。”

溫冉抬頭看著他,見他眯了眯眼,神色不像剛才那般溫和:“如果這個不重要,我也不用在未來的一段時間內撥出自己二分之一的時間給你了。做事都講究機會成本的,同學。”

得,這人說教學生也離不開自己的老本行。溫冉吸一口氣,拿出一根碳素筆,低下頭去唰唰地開始填表格,一副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狀。難怪葉以禎和師太都選在八點開小組會議,這簡直就是悲壯的時刻。

葉以禎挑了挑眉,看著女孩兒伏案認真填寫的模樣,嘴唇微微勾起。

“葉老師?”

“嗯。”他循聲望過去,接過她遞過來的表格,略略掃了一眼,掃到自己名字那一欄的時候,頓時有些失笑,這孩子是故意的吧?

“溫冉。”

“嗯?”

聽到自己的名字,溫冉下意識地抬頭,隻見對麵這個男人把桌子上的銘牌轉了過來,燙金的三個大字讓溫冉頓時有種被雷劈的感覺,指導老師欄裏的葉以禎三個字,她竟然寫錯了兩個!!

葉以禎有些哭笑不得,取出一支筆替她改了過來,遞還給她。

以,禎。

遒勁有力的字體,竟然是這兩個字。

晚上八點溫冉才回到宿舍,童舟一邊替她開門一邊大嗓門:“怎麽去了這麽久才回來,老實交代,都幹什麽了?”眼瞄到她手裏的一大摞書,忍不住也受驚了,“我說,姑娘,你打算在宿舍裏開圖書館呢。”

蹭到桌邊,溫冉把書往桌子上一堆。

劉菲菲探過頭來,笑了:“看這架勢葉老師是打算把你培養成才。”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溫冉無視那兩人,倒了杯水慢慢喝著,想起臨走前葉以禎說的那句話:“最好看完之後再動筆寫報告,否則很容易返工。”

溫冉癟癟嘴,撈過一本書仔細翻看,一頁一頁地翻過,發現幾乎每一頁都有手寫的筆跡,或端正,或潦草。其實她是不喜歡經濟的,總覺得這門被各種曲線模型充斥的學科有些枯燥和乏味。可是這個人,卻好像樂在其中,真是怪哉。

入學一個月,溫冉才聽到吳岩教授的課。臨開學前吳教授作為訪問學者去了美國,上周終於歸國。老教授今年已經快要七十歲了,可是站在講台上卻依舊精神矍鑠,容光煥發。

“在美國的時候我參觀了他們的學校,他們的圖書館館長自豪地告訴我,在他們學校,淩晨三點的時候圖書館也仍舊是座無虛席。同行的有你們的師兄師姐,一路都是名校走下來的,是絕對不能讓外國人比下去啊,當天夜裏就去圖書館刺探敵情了,結果回來就保持沉默了……”

同學們聽了笑了笑,吳教授在上麵和藹的笑了笑,耐心地等同學們笑完,才說道:“同學們,我說這話不是要求你們也像他們一樣,每天熬夜到淩晨三四點,老話說得好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隻要求你們,學習的時候一定要認真,你現在已經不是由你玩四年的大學生了。記住,無論是你的青春還是你的前途,都已經經不起浪費了。”

溫冉聽了,發自肺腑地笑笑。

一下課溫冉就跑到前麵去幫吳教授收拾教案拎東西,吳教授笑看著麵前這個笨拙地獻著殷勤的女孩兒,笑道:“多謝你了。”

溫冉抓抓後腦勺,跟在吳教授身後向學院樓走去:“沒事兒的,反正我正要去學院樓一趟,最近在做調研。”

“哦?做調研?跟哪個老師?”老教授很有興趣。

“嗯,葉老師。”溫冉盡量平和的說。

“哈哈,那小子。”葉老板成了老教授口中的那小子,溫冉聽了有點兒囧。

許是老教授也覺得有點兒不妥,改口道:“你葉老師還是很有水平的,跟著他好好學習學習,對你以後大有益處。”

“嗯。”溫冉開心地笑了笑,吳教授果真如傳說中的那樣,為人和善可親,與她不過是第一次見麵,卻肯耐心地給出這麽多意見。

“進展如何?”吳教授問道。

溫冉立馬苦了一張臉:“我去交報告,順便聆聽師訓。”

這哀怨的表情成功逗笑了吳教授:“你們葉老師沒你想得那麽凶,好好做,他表揚你還來不及呢。”

是麽……?

當溫冉站在葉以禎的辦公桌前,看他波瀾不驚的側臉時,不禁疑惑吳教授的這一句話。

隻見葉以禎拿著她的報告,一雙眼睛看得分外認真。溫冉站在一邊有些忐忑不安,這人肯定是要挑她的錯處,不然看這樣認真幹嘛。

果然,不出所料,葉以禎單手敲敲桌麵,狹長的眼眸向她掃來:“溫冉,我聽說,你本科的畢業論文在A大評了個優秀,是不是?”

唔?溫冉摸不著頭腦地點了點頭,隻見葉以禎輕笑了下,手指指了指她報告下方的注釋:“那這些錯誤應該是無心之過了,我相信,一個能寫出一篇優秀論文的學生,是不會在這些小地方犯錯誤的。”

溫冉:“……”這人也太會說話了,弄得她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訕訕地拿了報告回來,讓他這麽一說,溫冉才發現,原來自己在注釋上標注的引用期刊和文獻的格式不對。竟然是這麽小的錯誤!

見他依舊望著自己,溫冉覺得自己應該說點兒什麽,“那老師,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問題麽?我設計的問卷您看了麽?”

說完就聽葉以禎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哦,這是我想跟你討論的第二個問題,你的問卷我看過了,設計的問題不少,題目選項也設置了不少,不過有一個問題。”

就一個問題?溫冉打起精神來,仔細聽他說,隻見他徐徐一笑,打開電腦裏的她傳給他的word文檔,上麵密密麻麻的問題,都是她挖空心思找出來的。還沒待她再欣賞一遍,葉以禎手一點,word頁麵頓時一個字也沒了。

“這,這……”溫冉有些接受無能,“您不是說隻有一個問題。”

“確實隻有一個。問題就是,你的題目設置的都不合理,跟我們調研的對象完全不搭。”

他說的氣定神閑,溫冉卻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所以?”

葉以禎淡笑著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最好還是重做一份兒,否則學分難保。”

溫冉頓時抽一口氣,差點兒暈厥過去。

“笑裏藏刀,簡直就是笑裏藏刀。”

溫冉一邊在圖書館蹭無線網一邊碎碎念地修改問卷,一旁的童舟把腦袋湊到她的電腦屏幕前,看了看她正在瀏覽的網頁,忍不住就笑了。火熱的標題——《論B大最有魅力的老師,不分男女啊!》,葉以禎赫然在榜,並且名列前茅。

“小聲點兒,別把那邊勤工儉學的大一學弟嚇著了。”

溫冉抬頭,看見兼職圖書管理員的大一學弟正靦腆含笑地看著她。她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縮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忍不住一臉哀怨:“學通社怎麽總是弄一些沒意思的老師評比,這都什麽眼光……”

“這叫滿足大眾的好奇心,懂不懂?”童舟白她一眼,順便又仰慕地看著屏幕上葉以禎的照片,“再說了,我也覺得葉老師挺好的呀,溫冉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溫冉:“……”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葉以禎太陰險,刁難起人來都可以這麽不動聲色,理所當然。

晚上回到宿舍,意外地接到了母親打來的電話。溫冉一邊擦頭發一邊耐心地聽她在那頭說,這是自從她來到B大之後母親打來的第一個電話,語氣平靜如常,倒是說的話讓她有些意外

“這段時間你爺爺身體不大好,有時間的話就去看看吧。你奶奶疼你,就算他再不待見我,想必也會給你幾分薄麵。”

察覺到母親話中的澀意,溫冉輕輕地嗯了一聲。

“對了冉冉,我聽綿綿的媽媽說,綿綿已經有交往對象了,你怎麽樣?”

“呃,她有交往對象了?我怎麽不知道。”

溫太太嗔怪道:“你知道什麽,前幾天給你大伯母打電話的時候,說遠遠交朋友了。說她那麽小就交男朋友,連帶著你大伯和小叔一起上陣都管不過來。媽也不是著急,就是想告訴你,不要光顧著學習,這麽大了,可以交交朋友了。”

不想多談這個問題,溫冉嗯了一聲算是答應,好在母親也不習慣跟她談論這些事情,略略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恍惚間想起,就是前幾天,她在趕問卷初稿的時候被姚綿綿在MSN上呼叫,大叫著她們家老太太要逼她去相親,那時候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一轉眼,卻就有了交往對象。

愛情麽,真的能來得那麽快?溫冉躺在**,對著天花板,有些失眠。上初三的時候同桌小優是個愛看小說的姑娘,逢著好看的句子還一筆一筆端端正正地抄在一個精美的筆記本裏,溫冉有些佩服她的毅力,卻又有些不解,這些故事,當真那麽好看麽?

小優一說起這個就來勁:“那當然了,你想想,在咱們這個櫻花綻放的校園裏,一個穿著白色棉布裙的女孩兒和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清秀男孩兒手拉手一起走在學校的畫麵,什麽感覺?”

溫冉想了想,認真地回答了一句:“嗯,滿身的雞皮疙瘩。”遭到了小優的一陣猛捶,說她天生就是來破壞美感的,不懂得感情。

也許吧,那時她正年少,不懂得感情,不曉得喜歡與愛情。想到這裏溫冉猛然回過神來,睜開眼睛看著滿室的黑寂,慢慢地平複著自己的心緒。

忽然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鑰匙聲,開了半天也沒有把門打開。溫冉向林笙的床鋪望去,隻見那裏空****的,心下便了然,下床去替她開門,順便喝口水。

開學以來,溫冉跟童舟和劉菲菲差不多都混熟了,平時互相推諉著去打水買飯,簡直就是懶人三人組。唯獨就林笙,對她和童舟愛答不理的,對同校上來的劉菲菲也有些疏遠。趁就她們兩人的時候童舟撅嘴抱怨過:“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啊,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溫冉也有同感,覺得這人也未免太驕傲了點。可是有時候又覺得她有些匪夷所思,因為這麽疏冷的人,竟然整天對著一個哆啦a夢的鏡子梳妝打扮,讓童舟私下裏笑了她好幾回:“還裝嫩呢,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

打開門,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溫冉頓時皺了皺眉頭,她有些酒精過敏,聞到酒味有些不舒服,更別說還混雜著林笙身上的香水味兒。

林笙穿著高跟鞋,有些站不穩,她忙伸手去扶了她一把:“小心。”

借著走廊的光,溫冉看見林笙那一雙漂亮的眼眸向她掃來,有些清冷:“謝謝,我沒喝醉。”

喝醉的人總會說自己沒醉,溫冉抽抽嘴角,扶著林笙挨著床沿坐下。隻見她撇開她的手,跟自己衣服扣子較上勁了。

溫冉歎口氣,替她去解外套扣子。這一次的她沒再拒絕,低著頭,曲卷的長發垂下,一動不動。等溫冉撩開她的長發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地發現,這人已經睡著了。認命地替她脫了鞋,扶著她躺下,離去的時候,溫冉一頭恍惚聽見她嘴裏無意識地低喃些什麽。

第二天跟童舟一起吃飯,她一邊啃著排骨一邊侃侃而談,“今天我去學院樓,走路上聽見別人說,林笙林大小姐好像失戀了。”

“失戀?”溫冉有些驚訝,“她會失戀?”在她看來,林笙也算是他們學院的美女了,男人趨之若鶩還來不及,又怎麽甩手不要。

童舟笑笑,“那有啥不可以,她男朋友貌似也是咱們學院的,家世挺好,這個學期結束之後就準備赴美深造。據說林笙就是為了這男人讀的研,結果好了,人家不要她了。”

溫冉無言以對,想起早上出門前還窩在被子裏睡的沉沉的林笙,心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