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這一晚,回到歌舞團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回到團裏時孟憲的心情仿佛已經恢複了平靜,跟小喬一起聊了會兒天就睡下了。然而第二天一早起來,她就感覺到不對勁,嗓子幹疼,渾身發冷,腳底發虛,很明顯是感冒發燒的症狀。

一開始孟憲服下兩顆感冒藥還硬撐著去練功房,沒多久,那種生病難受的勁兒就上來了,大冬天的,在暖氣不足的練功房裏,孟憲冒出了滿頭的大汗,臉色還蒼白的可怕。隻好請了假去衛生所,剛踏入衛生所的大門,腳一軟,差點兒癱倒在地。

衛生所的醫生護士嚇一跳,連忙把孟憲扶到**,用體溫計一量,高燒,近40度。於是趕緊給她降溫,偌大的病房裏又是一陣忙亂。

孟憲這一燒,燒了有一整天,反反複複,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徹底降了下來,整個人從酸軟無力感中解脫了出來。

然而心裏卻沒有輕鬆多少。她躺在病**,想了很多。想昨天跟嶽秋明發生的糾葛,想……周幼棠。

她忘了自己後來怎麽回了飯廳,又怎麽坐車回來歌舞團,隻記得周幼棠最後說的那句話。

他說,他喜歡她。之後,深沉地看著她。

如果不是那扇門突然從那一頭打開,有人過來,她不知道他還會說些什麽。

後來,送她回到飯廳,他最後說了一句:“如果是,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慢慢來。可以或者不行,都是我能接受的選擇。但是不能再躲著我,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躲避不是他想要的答案,那什麽才是呢?她能給他麽?

孟憲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早就對他動了心。

退了燒之後,孟憲回了宿舍。想起嶽秋明,她頗有些忐忑地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母親田茯苓話裏話外對她和嶽秋明之間發生的事兒似乎並不知情,語氣沒有太過擔憂,也不像是在隱瞞的樣子。幸好父母不知道,孟憲鬆了一口氣。掛了電話,她順口問了句值班員:“這兩天沒我的電話吧?”

值班員說:“沒有。”

孟憲剛放下一半的心,又聽值班員說:“哎,有一個,總參總機轉接過來的。”

孟憲微愣,整個人縮在厚實寬大的軍大衣裏。

總參來的——

是周幼棠?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臉有些燙,不知是發燒後遺症還是被這身厚重的衣服捂出來的。孟憲用冰涼的手背貼了下臉,但並沒有好多少。

“要回過去嗎?”值班員問,作勢要把電話拿給她。

孟憲輕輕搖了搖頭,卻又有些猶豫。她站在那裏,久久未動。

因為這一場高燒,孟憲休息了差不多快一周,沒怎麽參加隊裏的排練。恢複後第二天就有演出任務,孟憲沒有參演,便申請當了後勤。

演出當天,下了很大的雪,是從一早開始下的,鵝毛般一片片落下,等到天亮時,積雪已經沒過厚厚的鞋底了。吃過午飯,歌舞團的一行人坐著大巴趕往了演出現場。孟憲不用演出,從裏到外都裹得嚴實極了。到了後台,大家都為準備即將上台的演出而忙碌著,孟憲和小喬沒有表演任務,但也沒閑著,幫著化妝和準備道具。

等到演出正式開始,兩人才清閑下來,靠在後台那扇玻璃前,頭並著頭看著外麵簌簌而降的雪花。沒一會兒,小喬就覺得無聊了,要去前台看演出。這對孟憲已經沒什麽吸引力了,她在後台找了本藝術導論來看,翻了幾頁,因為心裏有事,沒太看得進去。

沒過多久,小喬回來了,嫌這裏太悶,拉著她去側門透氣。孟憲猶豫了下,便跟著她去了。

因為禮堂裏暖氣打的足,空氣燥的很,不少人都躲在了側門圖涼快。這會兒外麵的雪越下越大,反正也是沒事做,年輕人愛玩的心一起,捏幾個雪球就打起了雪仗。孟憲不想動,就站在一旁看熱鬧,小喬卻是早就進入了她們的混戰當中,一邊忙著躲閃,一邊叫孟憲:“來嘛,憲憲,一起玩兒嘛!”

孟憲擺了擺手:“你玩兒吧,我看著你們玩兒。”

小喬還想說什麽,一個雪球朝她飛去,砸中了她的帽子。小喬哎呀一聲,便追著那個砸她的人要報仇。那個男兵其實是要砸別人的,本來還想跟小喬道歉,見狀隻能趕緊溜。但運氣不好,腳下一滑跌倒了。小喬一看機會來了,連忙上去,結果快到跟前了,一個不小心也摔了個屁股墩。這充滿戲劇性的一幕把圍觀的兩三個人逗的哈哈大笑,孟憲也笑了出來。

小喬羞憤不已,爬起來以後,非要拉著孟憲來跟她一起報仇,孟憲隻得被迫加入混戰。玩到最後,卻是小喬跟她的對決。她團起一個雪球,追著孟憲跑了老遠,似乎非要砸她一下不可。

孟憲仗著靴子耐滑,跑了老遠,彎下腰也團了一個雪球,探頭等著小喬跑過來,雪球還沒扔出去,就見小喬尖叫著從她麵前滑了過去,摔在了地上,手裏的雪球也失控地砸向前方,發出了啪的一道聲響。

兩人都愣住了,同時抬頭看向前方。隱約可以看見兩個人影站立在一輛車前,其中一個人向他們看來,喊道:“誰在那兒?”

兩人都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還是小喬最先反應過來,對她說了聲快跑,然後捂著臉跑開了。孟憲傻愣愣地蹲在原地,沒想好要不要跑,就看見其中一個人向這邊走了過來,她甚至能聽見他的腳步踩在積雪上發出的枝椏聲。

孟憲隻好站起身,借著身後路燈微弱的光,看清了這個向她走來的人。居然是周幼棠!

孟憲心髒猛跳了一下,呆站著看著他走近。這麽冷的天,他也隻是穿了件墨綠色常服外套而已,大簷帽下,是一張表情有些嚴肅的臉。

孟憲不自覺就想往後退了一步,但想起什麽,她還是堅持站在原地,開口跟他打招呼:“首……你好。”

周幼棠微眯著眼,看著孟憲。今天的她,穿了一套厚厚的軍大衣,卻也並不顯得臃腫,倒透出幾分平時沒有的可愛來。

他將砸到他衣服上的雪攏在手心裏,問:“你砸的?”

孟憲想實事求是地回答不是,但小喬已經跑了,她現在說什麽都像是在推卸責任。

周幼棠笑笑:“嗯,這倒是個不錯的暗號。”

孟憲瞬間有種腦袋發炸的感覺。她瞄了周幼棠一眼,臉皮發燙。

那天,猶豫再三,糾結再三,她還是鼓起勇氣給他回了電話,有些話,想當麵跟他說。他說了那樣多,她再不表態也確實不像話。周幼棠也同意,於是兩人就約時間,碰來碰去居然是今天最合適,所以她還是跟著演出隊來了。

記得,她在電話裏問他怎麽見麵,周幼棠隻說讓她在後台等著便是,會讓人來找她。孟憲自來到總參大院以後就開始忐忑地等,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對上。知道他是在調侃,孟憲還是硬著頭皮解釋了句:“我們鬧著玩兒呢,不是故意砸你的。”

“你就是故意的也沒關係。”

雖然孟憲煞了風景,但他仍是很寬容的說,顯然心情很好的樣子。

可以說,周幼棠這幾天心情都挺不錯,那是一種來自坦誠內心的愉悅,從那天在軍區招待所對著孟憲說完那些話便開始了。他並非一個完全深藏不露的人,甚至有些時候比其他人更敢說,也更會說。他期待一個答案,但沒想到孟憲會給的這麽快。

孟憲這邊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了,原本想的是一個挺嚴肅的場麵,結果鬧了這麽一出。

周幼棠倒不著急,跟她閑聊道:“我看節目單上有你們舞蹈隊,怎麽你跑到這裏偷懶來了?”

“這次我沒有參與演出。”孟憲一板一眼地答,“前幾天生病了,就一直沒排練。”

“什麽病?”

“……發燒。”

看來還是嚇著了。周幼棠安靜了片刻,問道:“想跟我說什麽?”

露在外麵的手輕輕發了下顫,孟憲下意識蜷住雙手,感覺自己的心跳聲似乎就響徹在耳邊。同時,她聽見自己問:“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這個問題,那天她在電話也問了,似乎對她十分重要。那天周幼棠隻回答了一句是。現在,他說:“孟憲,我一個人很久了。”

孟憲感覺自己呼吸一滯。她抬起頭,正好撞進他看著她的眼睛裏。似有一道激流湧遍全身,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孟憲沒動,就那麽與他對視著。他隱在半明半昧燈光下的五官清雋英挺,又高深莫測。她覺得,她好像真的不太看得懂他。但——

她能感受得到,他的真,與誠!

孟憲又緩緩低下頭,良久說:“可以。”

兩個字,幾乎微不可聞。

周幼棠低頭才聽清了,也是一怔。

孟憲卻不敢再看他了,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塞到他手裏,跑遠了。

周幼棠手一摸便知道是那天在701大院給她的那方手帕,望著那個匆匆隱入側門的身影,嘴角牽出一個笑。

——可以或者不行,都是我能接受的選擇。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