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這邊,混亂仍舊在繼續。

孟憲本來還能在中間勸架,到後來就被擠出來了,在外麵幹著急。她一開始還叫著小峰的名字,想讓他不要衝動。可小峰這幫人到底還是孩子,哪裏敵得過那幾個大人。眼看著他們漸漸落入下風,孟憲急了,正不知怎麽勸架的時候,聽到對方一個女孩兒尖細的聲音在喊:“秋明,警察來了!”

這一聲挺管用,大的幾個都被唬住了,往不遠處一看,果然有警察正在從對麵那條街上往這邊來。

“秋明?”有朋友向嶽秋明示意。“走吧,條子來了,別惹事。”

嶽秋明看向被他打在地的小峰,和去扶小峰的孟憲,啐了口混著血水的痰,多餘的話沒有,跟著朋友轉身就走。於是等警察趕過來的時候,這裏就剩下孟憲和小峰一群人了。

警察一來,看見這一群半大的孩子和一個漂亮姑娘,就大概明白什麽事兒了。這年頭,這樣的群架他見多了。

“我說,吵什麽吵啊,還打起來了?”他說著,把這幾個孩子一個個扶起來,格外多瞥了孟憲一眼。

孟憲此刻仍驚魂未定,但這幾個人裏麵數她最大,隻好站出來說:“叔叔,沒什麽事兒,是他們先動的手……”她這話,還真不算冤枉嶽秋明。

“那也不能在這兒鬧。也不瞧瞧這兒是什麽地方,那麽多外賓呢,讓人家瞅見算是怎麽一回事兒啊?到時候是不光逮你們,連累我們也得挨批你說是不是?”

幾個人生怕真被逮進去,什麽話也不敢說,低頭任人訓。小峰幾個整天皮的倒也習慣了,就是孟憲。她很少有這麽難堪的時候,往這兒這麽一站,心裏頭滿是被人羞辱的滋味。

幸好,不一會兒小喬就回來了。她剛跑遠給小峰幾個買了點吃的,回來一看剛還好好的幾個人現在都負傷了,還有警察在這兒,嚇了一跳。

“怎麽回事啊?”她去問孟憲,發現她也眼圈紅紅的。

孟憲看著小喬擔憂的眼神,隻覺得羞愧難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拉住她的手,輕輕晃了晃。小喬隻好先忍住不問。

警察說了十幾分鍾話,也有些口幹舌燥了。這會兒見來人了,便適可而止,恐嚇一番,背著手走了。

等他走遠了,小峰抬起頭,往一旁啐了一口:“死胖子,說起來沒完沒了了。”話剛說完,就被擰了一下,是他親表姐幹的。

“你你你你又惹事了你!”鑒於小峰過去的種種劣跡,小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認定這事兒是他惹得了。

小峰大呼冤枉:“管我什麽事兒啊?丫挺的先動的手。”

“不是你還有誰?人呢,你給我找出來!”小喬不信,又擰了一下。

小峰慘叫,頻頻看向孟憲,卻不敢說話。

孟憲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了,她用指尖摁去眼角的淚水,走上前拉住小喬的手,說:“這事兒不怪小峰……”

隨後便將剛剛發生的事兒,都告訴了小喬。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可遮遮掩掩的了。

小喬一聽,十分生氣:“這事兒怎麽不叫我呀!我打得他滿地找牙呀!”

孟憲沒料到小喬是這個反應,眼淚卡在了眼眶。

小峰就在一旁笑,說:“是啊,你以一當三——哎喲!”又被擰了一下。

“所以說你怎麽不叫我呀!”小喬很生氣,打架的事兒居然不叫她,當她幾年的武術白練的嗎?

小峰被擰的很委屈,偷偷看孟憲。

而孟憲卻笑了,是真笑了。

出了這事兒以後,大家都沒心情看電影了。孟憲心裏挺過意不去,堅持要請大家吃東西,還讓小喬把票給退了。

一行人在街上走著,小喬這才想起關心孟憲的事。

“這男的就是上回演出時找你那個?怎麽那麽不要臉啊,你倆是別人介紹的,又不是自己處的,你不喜歡他還不能拒絕了。”

孟憲現在一點也不想提起嶽秋明,便握住小喬的手,說:“算了,過去了,不提他了。”

“哼,你過去了,我可過不去。把你們欺負成這樣,以後可別讓我看見他,看我打不死他!”

孟憲看看她,覺得她氣鼓鼓喊打喊殺的樣子竟特別可愛,不由又笑了笑。

小峰在一旁偷瞄著孟憲,覺得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好看。又想起什麽,他冒著被親表姐打的危險,湊了上去:“剛警察訓話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一輛車牌特別眼熟的車停在馬路對麵。”

“誰?”小喬和孟憲同時看過去。

小峰蹙眉想了想:“不確定是不是,那輛車我就在我們院兒看到過幾回。因為掛的牌照不是我們院的,是總參大院的。”

一聽總參大院四個字,孟憲心裏一咯噔。

“你們院兒是……?”

“國防科工委下麵一個院兒,我爸在那裏麵工作,嘿嘿。”小峰剛一得瑟,就被親表姐賞了一個爆栗。

孟憲聽到這五個字,心裏已經有了些許預感,隻覺得手心又開始冒汗。

“那你,記不記得車牌號後三位?”她小心翼翼地問。

“記得啊,919,多好記。”

國防科工委大院,總參牌照,後三位919。正是周幼棠的車牌號。

孟憲微閉了下眼,一時有些倉惶。

孟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出去一趟會發生這樣的事兒。

不管怎麽說,她跟嶽秋明算是徹底完了。但嶽秋明似乎並沒打算就此放棄,第二天就開始瘋狂給她打電話。孟憲隻接了一個,剩下的全都已不在為借口讓值班員給擋回去了。

唯一接的那通電話裏,嶽秋明不住地在跟她道歉。然而孟憲從他打小峰那一巴掌和事後他毫不猶豫地逃走就看出來他是個什麽樣的人,脾氣暴戾,毫無擔當。這樣的人,即便是朋友她也不會跟他做。然而當著嶽秋明的麵兒,她還是給他留了幾分薄麵,沒把話說透。不想嶽秋明仍是翻了臉,見孟憲主意已定,啪地一下先掛了電話。

孟憲愣了下,過了會兒,才撂下了電話。要說她的心情,是既意外又慶幸。意外的是,她想不到嶽秋明會是這樣一個人。慶幸的是,發現的夠及時。病急亂投醫,還真是要不得。

然而嶽秋明的事雖然解決了,孟憲的心裏仍未輕鬆多少,畢竟有個人還在那兒壓著呢。昨天晚上回來,小峰就給小喬打過電話來,說在院裏遇到了周幼棠,他還大著膽子上去問了,但那人就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老神在在的。

這麽一說,小喬姐弟兩還有些懵,但孟憲已經認定那天的人就是周幼棠。

要向他說聲謝謝嗎?孟憲有些猶豫。她看得出來,周幼棠似乎並不想讓她知道是他出手相救這件事。是因為嶽秋明?想到那一幕全被他看在眼裏,她心裏有些難堪和後悔,仿佛當著他的麵兒腳踏兩隻船了一樣。

明明不是這樣。明明腳踏兩隻船的人是他。年輕姑娘孟憲紅著臉忿忿地想。

周幼棠還不知道自己被人扣上了這樣一頂帽子。在院裏見過小峰的第二天就跟部裏的人出差去了內蒙,回來後又接連忙著開會。沒有再見過孟憲,甚至也沒有電話聯係。這一舉動多少是有意的,忙是真的,但也想晾一晾孟憲,看她還能給他什麽“驚喜”。

這天,總部召集了不少人在大會議室開會,主持會議的是總參聯合訓練局的副局長陳鋒大校。他在會上宣布,中央軍委已經加緊審議通過了之前的提案,要在內蒙草原擴建一處演習基地,作為未來跨軍區多兵種實戰演習的主戰場。為體現對這一提案的重視,已將其列入重點規劃項目。

這個決定一宣布,與會眾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畢竟一項艱巨的任務終於完成了。緊接是熱烈的討論,一浪高過一浪,任何一樣革新都是令人振奮的,尤其是在部隊。

周幼棠坐在位置上,聽著前後左右的討論,一時未發一言。一旁的搭檔老宋倒是撫摸著下巴說了句:“草原條件還是有點差啊,雖然地方大,但自然環境太惡劣,要想真的建成並投入使用,怕是要等上個好幾年。時不我待。”

“你說的幾年,是建築工人的速度,還是軍人的速度?”周幼棠反問。

老宋一愣:“那倒是。而且軍人嘛,適應惡劣的環境是本能,改造環境的能力是一流。”

周幼棠笑笑,點了點頭:“我有信心。”

因為演習基地選定在了燕城軍區,總部決議一出,燕城軍區立馬開始相關籌備會議。總部這邊陳鋒讓周幼棠代他出席。

開會當天,周幼棠提前十分鍾到了燕城軍區招待所的大會議廳,剛一落座,一個看上去十分眼熟的人向這邊走了過來。

“周老三,還真是你。”那人一摘帽子,大步越過眾人,走到了周幼棠麵前,在他身邊坐下,“你怎麽來了?”

“過來聽聽。”周幼棠說,後又原話奉回,“你怎麽來了?”

那人懶洋洋一笑,“這不好不容易有一進城的機會麽?我也過來聽聽,受受城市文化的熏陶。”

周幼棠聽著這人胡扯,眉毛一挑。

來人是周幼棠自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張正方失業。自上次之後,兩人再也沒碰過麵,基本上都是電話聯係。一是彼此都太忙,二是張正方所在的裝甲團距離燕城市區實在是有些遠。

相比周幼棠的端正從容,張正方一坐下就癱在那兒了。兩人坐下敘了兩句舊,會議便正式開始了,頭一個發言的還是熟人——周幼棠的大哥,周繼坤。

副司令員講話,下麵跑神的人不多。但要說有多吸引人,倒也不見得。周幼棠正聽著,就見張正方打了個哈欠,說:“周副司令員這講話太有水平,我真是欣賞領會不了。”

周幼棠瞥他一眼:“要不說你坐在這兒,他坐在那兒呢。”

張正方聞言,瞅著主席台上發言的周繼坤,直樂。視線又從最前麵一排掃過,瞥見那一水的首長和領導,想起了什麽,湊到周幼棠耳邊說:“哥們兒,你跟方曼輝最近怎麽樣了?前兒老賈在我們家喝酒還跟我爸抱怨呢,說他想和你跟方曼輝兩人牽線,結果你小子半點麵子沒給他。”

周幼棠:“賈老糊塗了,我不能跟著糊塗。”

“你行!”張正方調侃他,“方曼輝那麽漂亮傲氣一人,在你這兒就成了回頭草了?”

周幼棠端起茶杯喝一口水,沒有說話。張正方自知失言,他推了推眼鏡,過了會兒,又說:“那你這回可見我刮目相看了,回來快小半年了吧,還沒動靜?”

“自然是比不了你。”

張正方笑:“得了,你少裝。”

其實他還想說,您要是禽獸,那咱就是個禽獸不如啊,到了還是忍住了。正巧有服務員過來給他倒水,他隨手將杯子遞了過去,順帶瞟了眼給他倒水的,看得人小姑娘臉刷的紅了。張正方倒覺得沒勁了,重重地靠回到椅背上。

“瞧不上眼就少拿眼皮子撩人。”

旁邊的人就勢挖苦了他一句,張正方老臉有些擱不住,要不說他最討厭周家老三呢,數他眼和嘴毒,最不留情麵。

“我跟你說,這女人吧,甭管真的還是裝的,有時候還是有點正經矜持的模樣才好。一招手就來的,最沒意思了。”

周幼棠聽他這麽說,腦海裏倒是浮現出這麽一個人來,有白白淨淨的一張臉,烏黑明亮的一雙大眼睛。

“再說了,剛這個哪夠看?”張正方湊近他,低聲說,“不說別的,就剛進來這個,前麵,你仔細瞧。”

周幼棠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時還覺得這人真經不起念叨。他不過剛想想,這人就蹦出來了。

張正方說的,正是孟憲。

這些在會場裏服務的女招待都是統一著裝。長發高高盤起,上身是深紫色掐腰的旗袍上衣,下身是同色係的闊腿長褲。這樣老氣的打扮和顏色,穿在孟憲的身上,壓下了所有年輕特有的輕浮,襯得她的美中多了幾分莊重,輕而易舉就博得了所有人的注目。而她本人,仿佛美而不自知。

周幼棠看著她,眼眸微深。幾天沒見,甚至連個道謝電話都沒有,原以為她是覺得難堪,沒成想今天她又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在他眼前晃。就像再早之前,前腳還在他辦公室哭的梨花帶雨,後腳繃起小臉翻臉不認人。

“怎麽樣?”張正方問。

周幼棠沒說話。然而張正方卻是最了解他的,不說話,就代表默認。

他笑了笑,說:“這小姑娘一進來,不知道多少目光都粘她身上了。”說著他回頭張望了一下,轉過身又說,“不過呢,這樣的漂亮姑娘也就欣賞一下得了,一般人千萬別碰。”

“怎麽說?”

張正方聳聳肩,無謂道:“這樣的姑娘,護住了就是你掌心裏的寶貝,護不住——”意味深長地嘖嘖歎了兩聲,他又說“咱們當兵的你也知道。不過說不定還真有人上趕著,可別指望現在的男人骨頭多有硬。”

“你倒實誠,連帶自己一起罵。”周幼棠目光注視著前排的孟憲,過了會兒說。

張正方嘿嘿一笑,沒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