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殺生

且說那蘇定舟一日便賣了三女,換了整整五十五塊大洋。先是買了米麵糧油,又去打了兩斤小酒。樂樂嗬嗬的回家去了。

蘇定舟剛進院門,便看見蘇紅藥蹲在井邊洗衣服。

那蘇定舟本以為蘇紅藥走丟了,也是整整擔心了一天。如今看著這丫頭沒事人似得在家待著,便猜出個所以然來。頓時火冒三丈,抬起右腿,一腳踢在了紅藥麵門上。

“你不拉屎去了麽?死崽子,你敢忽悠你老子。”

紅藥也不哭鬧,嘴裏嘟囔道:“賣閨女你還有理了,看一會兒三虎回來您怎麽跟他交代。”

蘇三虎那年剛滿十四歲,個子不大高,卻一把子力氣,壯實的很。長得模樣也不甚好,凶眉怒麵,闊口鋼牙,活像個閻羅王。

那三虎平日裏最疼姊妹,又是個強脾氣,蘇定舟都擰不過他。倘若讓他知道定舟把幾個閨女給賣了,少不了吵鬧一番。

不時,三虎和四虎從山上擔了柴火回來。見家裏爐灶上飯菜正香,不禁暗自嘀咕。

“往日擔柴回來,爹娘隻嫌有柴無米,連個好臉色都難得見到。怎的今日菜香米熟,還撲鼻一股肉味。豈不是發了大財?”

四虎聞著香味,急忙丟下背著的柴火,直奔廚房,搶著要先喝一口肉湯。

“香麽?”蘇紅藥翻了個白眼問道。

“香,太燙。”四虎一勺肉湯下肚,直熱的舌頭發麻,腸子抽筋。

紅藥橫著臉,戲謔道:“把你妹子宰了燉的!人肉能不香?”

“懶得聽你胡謅瞎扯。”四虎用勺子在鍋中舀出一根豬肋骨,嬉笑道:“用你的肋巴騸燉的吧。”

蘇三虎這邊一垛一垛的把柴火壘好,從背筐裏拿出一大顆的向陽花,花盤子上結了滿滿一整麵密密麻麻的黑瓜子。

衝著屋裏大喊:“六虎,幺妹兒,快出來!看看三哥給你摘的轉日蓮。”

“別喊了,沒在咱家了。”紅藥一屁股坐在廚房門檻上。喪氣道:“妹子都讓爹給賣了。”

“啥!”蘇三虎一個失神,手裏的轉日蓮狠狠地跌在了地上,瓜子摔的七零八落,濺了小半個院子。

“你也不攔著些!有你這麽當大姐的麽?”四虎埋怨紅藥道。

蘇紅藥伸出袖子揩了揩眼淚和鼻涕,抽抽搭搭答道:“我,我怎麽攔著!要不是我跑的快,說不定現在我都給哪家糟老頭子當小老婆了。”

“咣!”蘇三虎渾身一個激靈,真衝著正屋去,一腳踢開了蘇老爹屋裏的房門。

蘇紅藥看三虎當真發起了脾氣,也怕鬧出事兒來,趕忙讓四虎去攔著。

“第一個就該賣了你。”四虎翻了紅藥一個白眼。四虎是個男丁,自然不明白女娃兒命運的悲慘,紅藥的自保在他眼裏就是出賣姊妹,忘恩負義的行徑。

蘇定舟此時正在炕頭盤著腿悠哉地喝酒,忽的房門一響,身上也一哆嗦。再看見蘇三虎氣勢洶洶的闖了進來,心裏也難免嚇得有幾分發毛。

“怎麽這麽胡鬧!”蘇定舟強裝鎮定道:“就怪你娘,打小哄著慣著,一點規矩都沒有了。”

秦氏此時正在炕裏納鞋底。秦氏聽見蘇老爹編排她,也不敢還口。繼續抱著六虎悠悠一針一針地縫著鞋底。

“趕緊說你把姐妹兒的都賣哪去了,賣閨女的事兒你都能幹出來,你還配當爹麽!”三虎怒瞪著雙眼死死盯著蘇定舟,平日裏說書人講的忠孝仁義都拋在了腦後。

蘇三虎也知道家裏近年來困難,天災人禍的,家家日子都不好過。可是再艱難也不能賣閨女,那是喪良心。

“哥,有話好好說。這可是咱爹!”四虎緊忙跟進來。從身後緊緊鎖住蘇三虎。

蘇定舟猛的一杯酒下肚,紅著的眼眶,淚珠子一圈一圈的在裏麵打轉。“爹不是賣她們,爹是把你姐妹們送去好人家享福去了。女娃子呀!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咱家這條件養活不起了啊!”

“她們是爹的親閨女,我是一個個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來的。這麽多年的父女情份,我也舍不得!”蘇定舟又幹一杯,咿咿把今日賣二妮,五妮的情形講給三虎,四虎聽。

“可真真是個好人家!”蘇定舟拍拍炕頭,讓三虎,四虎坐下。又把怎麽遇見賈苟,怎麽賣幺妹兒的事講了個明白。

“什麽!”蘇三虎聽見定舟把幺妹賣給了賈苟,惱的直跳腳。“爹,你被那孫子騙了!什麽黃驊邑馬家,都他媽是那賈瘸子胡謅的。那賈瘸子私底下專門買賣年歲不大的姑娘,都送到窯子裏給糟蹋了。”

“窯子!”全家人都瞪大了雙眼。

蘇定舟立時自亂了陣腳,飲酒同喝水一般一杯接一杯地下肚,自言自語道。“不能,不能,怎麽會呢!他說的明明白白,不是窯子啊。”

秦氏聽了,肚子裏好似有刀子翻騰似的,不止心肝,連五髒六腑都攪的生疼。俯在炕上嚎啕大哭。

四虎也怔怔地說不出話兒來。

“媽的!我去把幺妹接回來,宰了那王八羔子的。”三虎氣衝衝地握緊了拳頭,去廚房拿了把剛磨好剁骨頭的菜刀就奔出了門。

蘇紅藥當時在掃院子,看見三虎一個人拿著把刀出去了,總覺得要出事。連忙進屋叫四虎跟著去,那四虎出門時早就不見蘇三虎的影兒了,又不知那賈苟家在何處,沒辦法隻得自己悻悻回了家。

這邊蘇三虎一人拿著刀,一路小跑到了賈苟家。正趕上那賈瘸子跟他大了肚子的小老婆在家親熱。三虎飛起一腳破門而入,蒿著賈苟頭發,把賈苟從炕頭上活活拖到地上,掄起砂鍋大的拳頭一頓狠捶。

那賈苟身子骨本來就瘦小,還是個跛子,哪裏能挨得起三虎那比鐵錘還沉的拳頭。疼的也顧不得還光著腚,跪在地上轉著圈連連地磕頭。還不等問,他就主動把自己怎麽騙得蘇定舟,招了個明明白白。

“你把我妹子賣哪了?”蘇三虎厲聲質問。

賈苟戰戰兢兢回複道:“讓,讓劉老板買走了。”

“哪個劉老板?”

“就後街‘文昌洋裝店’的那個劉老板。”

賈苟跪在地上也不敢抬頭,隻低著腦袋嘟囔道:“我原本打算送窯子裏,可那窯子裏老鴇子不收。嫌你妹子年歲小,還做不了生意,白費幹糧。我就尋思把丫頭給你爹退回去,我也不能幹搭錢不是。沒成想一出那窯子大門就裝上那洋裝店劉老板了。他說你妹子長得俊,能當個小丫鬟使,就給了十塊大洋把你妹子買下了。”

“那十塊大洋就在我衣服口袋裏,你都拿去。還有我給你爹那五塊大洋我也不要了。大外甥,咱好歹一個鎮上住著,您高抬貴手,暫且饒了我。”賈苟央求著蘇三虎,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蘇三虎朝賈苟要了那劉老板的地址,拿著十塊大洋,離了賈家直奔著‘文昌洋裝店’去要人。

‘文昌洋裝店’的老板名叫劉壽文,年歲六十出頭。那劉壽文年紀雖大,腦子卻活泛。這洋裝店前身本是家壽材鋪,專門賣棺材,香燭,紙錢一並喪葬等物。他年輕時又學過半年裁縫,就連帶著給死人做做壽衣。

後來日子不安穩,連年裏打仗。窮人多了,有錢人少了。見日裏屍橫遍野的,都是一把火燒了了事,那還有幾個大操大辦,買棺材出殯的。

劉壽文索性一摸臉改了行,以前縫壽衣的大手,如今一揮改做西服洋裝了。忽的一崇洋媚外,這老樹又逢了第二春。生意竟出奇的好。不到一年就掙了個溝滿壕平。

常言道‘飽暖思**欲’。這劉老頭一生清白,晚年倒添下個毛病。專愛**那些沒長全的小姑娘。年紀越小越好,一番折騰,事後能活著的不多。震**之年,人命最是不值錢。

這邊劉老頭剛買回七妮,扔進庫房,就急不可耐的受用起來。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向來都是拿繩子一捆,強硬著來。

事畢,劉老頭把小丫頭鎖在了庫房,一人正腆著肚子在後院喝茶,心裏盤算著去哪再尋摸幾個年歲小的來享受,倒真是落得個悠閑自在。

蘇三虎進門要人,那些夥計也不知掌櫃的何時買了什麽人,又見三虎身體壯碩,還拎著把刀,哪裏敢上前搭話。三虎見沒人睬他,反而生了大氣,一怒之下砸了櫃台,打傷了夥計,硬闖進了後院。

劉老頭本還愜意的飲茶看景,忽見一壯漢闖了進來。

“你就是那姓劉的?大洋給你,還我妹子。”蘇三虎從懷裏掏出那十塊大洋,往桌子上一拍,震的桌子上的茶杯都跟著顫悠。

劉壽文聽說三虎是來找那小丫頭的,心裏知道大事不好。卻也不慌,伸出手指數了數桌子上的大洋,不多不少,正好十個。

“錢我收下了,你妹子在庫房呢。”劉壽文鎮定的抿口茶,隨手指了個夥計。“小武,鑰匙在房垣上,你帶這位壯士去領人。”

那個叫小武的夥計也不知緣由,臉上剛被蘇三虎打了一拳,還泛著青。也不敢忤掌櫃的,隻得膽戰心驚的衝著蘇三虎道了聲:“請。”

蘇三虎跟著小武前腳剛走,那劉壽文慌慌張張的連桌子上的銀子也不要了,急忙出門攔了輛黃包車,一溜煙的跑沒了影兒。

蘇三虎到了庫房,取了鑰匙開了門。

七妮被綁在庫房裏一個光禿禿的破木板**,光著身子,嘴裏塞了個打了補丁的肚兜子。肩膀,脖子,前胸滿是被啃咬的滲著血的牙齒印。胳膊上都是青黑色的掐痕和一排排的紫豆子,鮮紅的血從**緩緩流出,淌了整整半個屋子,人早早就已經斷了氣。

蘇三虎站在庫房門口不知怔了多久。胸口處好似被一口氣噎住了,那口氣就徘徊在胸窩裏,上不去也下不來,堵的心窩子生疼。

“人是我們掌櫃的殺的,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饒命啊好漢。”

小武見七妮死的這麽慘,生怕蘇三虎一怒之下連累了自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求饒。“我家裏還有瞎眼的老子娘,我還沒娶媳婦呢,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蘇三虎脫了自己身上的搭褂上前蓋在七妮身上。“幫我報個信,淶河村把南頭第一家,叫幾個人來把我妹妹接回去。”

小武連連應下。

蘇三虎眼眶血紅,右手緊握著菜刀去找劉壽文算賬,出了前廳才知那禽獸早跑的沒了蹤影。三虎見狀怒氣更盛,提著刀直奔賈苟家。

常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那劉壽文離了洋裝店,本想先回家裏避些時日。在車上晃晃悠悠的,心裏卻生了計較。自己拿著白花花的銀子買的丫頭,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今兒他娘的竟然來了個棒槌找後賬。劉壽文一路上越想越氣,想要找賈苟要個說法,眼看就要到自家門口,卻又讓車夫調了頭。

蘇三虎到了賈苟處,隔著門就聽見賈瘸子那小老婆的聲音。“您瞧瞧我們當家的被那小雜種打的,我們爺可是在縣太爺門裏當差的。不過是您出錢,我們爺出力的事兒。就告那小雜種奸殺親妹子。您,我們都是證人。直接治他個死罪給您出氣。”

“好你個毒婦!”

蘇三虎一腳踢開房門。上前三步,揮手一刀抹了賈苟脖子。那大肚子婦人想跑,被蘇三虎回手一刀砍在後脊梁杆上,也丟了性命。劉壽文見了,頓時攤在地上,屎呀尿呀的嚇流了一地。

“你這個**賊,我妹子才八歲。你辱我妹子,害其性命,殘忍之至,天理難容。我今日就取了你的心肝,以祭奠我妹妹在天之靈。”

蘇三虎一腳踩住劉壽文的腹部,扒開上衣,對準胸口,提刀用手一絞,把整個心髒全都剜了出來。仍難解心頭之恨,又像宰殺牲口一樣,把劉壽文開膛破肚,掏出了腸子肚子連帶著心肝往懷裏一兜,一人顫顫悠悠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