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

密羅辛上尉晉升少校,並成為布魯諾飛船值班長官,是他完全意想不到的。在現在執勤的人員當中,軍銜比他高的比比皆是。密羅辛少校也清楚,多個軍種混合在一起,執行如此一項外太空的特殊任務,尉級乃至校級軍官同普通士兵沒什麽差異,軍銜不是決定職務的重要因素。登上太空飛船,軍人的最低級別也是尉官了。如果不是因為飛船航行之初需要優秀的航天技術人員,他應該進入休眠狀態,象絕大部分人那樣,才更為合適。

克裏有意使用有軍銜的文職人員,正是要盡力驅除戰爭帶來的無所不在的那種暴戾之氣。

這一點,密羅辛少校如何能知曉呢?漫說是他,許多久經沙場出生入死的正在執勤的軍官,也難以理解布魯諾飛船主管帕歐卡將軍的這個決定。

密羅辛少校如果不是因為戰爭,應該繼續在大學裏成就他的航天研究,但是他看到了戰爭能夠讓人迅速成名的捷徑。從小,他的母親就給他灌輸一種觀念,必須出人頭地,來回擊他法國裔父親的種族偏見。他母親在與父親的短暫戀愛結束之後,傷心之餘皈依了佛門,而把一顆倔強受傷的心種進了兒子的生命。密羅辛每次回國看望母親,看到那金光閃閃的佛塔,總是令他產生一種輝煌未來的使命感。

所幸的是飛船裏藏有大量的電子書籍,借著值班的大量空閑時間,和豐富的實際航天經驗,足以讓他在到達巴納德星係時成為地球人中最傑出的航天科學家,宇宙戰士。他向今世及來世佛祈願,並打算申請在太空飛行的全部航程裏都醒著值班,而不要在休眠室中空度歲月。

向穆姆托上校詢問過有關值班事項後,密羅辛少校在飛船餐廳裏,吃起他的一份八九成熟的烤牛排,這份烤牛排是就任值班長官才能獲得的特殊待遇,之後,可能要過上相當於一百個地球日的時間,才能吃上一次,在這期間,多半隻有牙膏狀的味道單一的合成食物。

烤牛排已經比較老了,可是密羅辛還是覺得嫩了點,而且站著吃牛排簡直是一派滑稽的樣子,怎麽看都缺少紳士派頭,使刀弄叉也得分外小心,一不留意,用錯了勁,牛排就會飄起來,浮在空中,象被施了魔法的怪物。

非常輕微的吱吱聲音響起後,戈林曼上尉也進了稍顯狹窄的餐廳。

“連接艙那裏好象有管子被撞壞了。”戈林曼盯著長官牛排,報告說。

“哦,是嗎?我們還有三個多小時才當班,到時候再去檢查處理。”密羅辛當然不會此時去幹涉穆姆托上校值班。想了想他又補充說,“那可能是一根輔助備用管,在飛船對接的時候才使用,不必那麽著急。也可以給穆姆托上校說一聲。要來一點牛排嗎?”

密羅新少校的友好姿態一點都沒有引起戈林曼上尉的好感。

“是我們首先發現的,為什麽要讓上校居功呢?至少你應該向帕歐卡將軍立即匯報。機會一去,再難重現。”盡管說的是英語,戈林曼濃重的喉音裏明顯地露出德語口音。

“這點發現有什麽了不得的功勞?在遠離地球的狹窄空間裏爭名奪利,是不明智的,以和為上。待會兒我便告知上校。”

戈林曼不動聲色離開了。

密羅辛用通話器聯係了穆姆托上校,要他注意飛船外部設施後,打算慢慢的繼續享用他的烤牛排。悠閑的心境在太空生活中是很重要的,這一點上,密羅辛少校深有體會,甚至打算就此發表一篇研究論文,雖然心理學研究完全不是少校的專業。

這時候,幾乎是飄進來了一位海軍陸戰隊上校,這位上校急匆匆的神情顯露了內心的憤恨。他瞪著眼道:“ 少校先生接到了匯報嗎?”

“已經知道了。”

“那為什麽還在磨蹭?”

“現在我們不當班,讓穆姆托上校去處理更好。”

“作為上司——”發這個音節時上校故意加重了,並且聳了聳肩,肩章上的三顆銀星閃爍,“考慮照顧下屬的利益是必須的,這是上司應該具有的良好品行。真不明白少校是怎麽想的。”

海軍陸戰隊上校對於少校一詞有故意加重了語氣。

上校咄咄逼人,意欲何為?密羅辛少校聽出了弦外之音。作為新任值班長官之一,密羅辛心裏清楚,他經驗和資格,威望都難以服眾,他的升遷粉碎了一幹人的夢,因而嫉恨是在所難免的。但是,他比這些人更多知道一些的是,那根損壞的艙外軟管無關緊要,不必立即處理。他考慮的是,如果馬上就向主管帕歐卡將軍匯報,勢必讓穆姆托上校下不了台,他的精細博識與成功不是正好彰顯出穆姆托上校的粗疏大意和失敗嗎?然而與另一位值班長官和諧共處是必須的。

看著上校眼中憤憤不平和蔑視的目光,密羅辛少校甚至有些懷疑海軍陸戰隊上校是憑借著什麽特殊關係才爬上登船名單的,因此慣於仗勢欺人是一種習以為常的惡習。

在上校目光的逼視下,密羅辛少校不緊不慢的說,此時他放下了割牛排的刀子:

“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期,決定行動是靠知識和智慧,靠對全局的掌握,而不是憑借經驗和軍銜,尊敬的上校先生。我知道怎麽處理,請你不要幹涉我的權利。”

上校一時被密羅辛少校的話嗆住了,一個初出道的黃毛小子竟然也敢教訓他,可是,對方是頂頭上司,上校居然還必須得咽下這口氣。他手指向下戳著,一戳一句話,恨恨道:

“你的權利應該是在實驗室指導大學生們實驗,而不是在指揮一群英武的軍人上逞能,也許你還沒有聞過硝煙的氣味吧,少校。恐怕除了在芭堤雅看人妖時,你能夠給予我們引導指點,作作導遊外,其他地方別無用處。你應該學會如何尊重前輩,暹羅豬。”

密羅辛氣憤得猛地抓起叉子插在了牛排上,可是他用力並非是完全垂直於桌麵的,因此一塊切下來的牛排受到力的碰撞竟飛了出去,旋轉著,成為空中晃悠悠的漂浮物。

“我保留向帕歐卡將軍匯報並處置你的權利,在這之前,你必須向我的祖國道歉。”密羅辛少校用一句暗含威脅的話發泄他的壓抑不住的憤怒。

上校悻悻地踢門而出。這一過激的舉動差點讓他飄了起來。

戈林曼上尉是和幾位軍官在休息室裏討論過關於軟管事故後分手的,之後,海軍陸戰隊的上校去餐廳羞辱密羅辛少校,他則徑直向總控製室行去。

近十個小時之前,戈林曼上尉眼睜睜看著希臘美人奧特麗小姐進了休眠室,心頭痛如刀割。芬蘭灣戰役後,作為海軍艦隊尉官中的英雄代表,戈培裏·戈林曼隨同英雄戰艦出訪地中海沿岸國家。歡迎的人群中,一張俊美無比的少女臉龐深深吸引著了年輕有為的軍人。隨後,這位豆蔻年華的女子加入代表當地政府向英雄們獻花的隊伍,戈林曼終於得以最近的距離一親芳澤。

然而,尚在藝術學院讀書的奧特麗,除了對英雄的崇敬之外,沒有任何的異**慕之意。她象一隻純潔的色彩斑斕的大鳳蝶,翩躚飛舞,吸引著眾多愛慕的眼光,卻始終對人間淡然而視,無動於衷。戈林曼並不死心,至少奧特麗答應了定期接受他從遠方寄來祝福的明信片和通過BtoC電子商務訂購的鮮花。戈林曼連續兩次升銜成為上尉,正前程似景,他對最終獲得奧特麗的芳心青睞,深信不疑。

此時,全球戰爭突然爆發了,一切都因此而改變。當德國決定加入哥侖布太空艦隊後,當戈林曼知曉自己成為其中榮幸的一員後,他私自動用了國防部長父親的些許特權,求助於長輩和朋友,暗中將奧特麗也編入了登船名單。途經審查的時候,幾個檢察官看了奧特麗的相片,立即歎息道:我們地球的美麗天使啊,你應該向宇宙帶去地球的美好形象,難道這還需要檢查嗎?

於是,僅憑希臘少女的美麗,輕易的就通過了嚴格無比的檢查關口。這一切,奧特麗蒙在鼓裏,全然不知,她的國籍在泛歐盟寬鬆的國籍管理中,根本沒成為通過檢查的障礙。

機緣湊巧,奧特麗上飛船後並沒有被休眠,而是作為特勤人員服務。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有一年左右的時間,然後被輪換。

朝夕相處,寂寞難耐,由敬生愛,一切似乎要按照戈曼上尉設計的感情進程發展了。戈林曼感謝上帝恩賜給他這個機會,可是大獻殷勤的機會轉瞬即逝。

在失落了一陣子之後,戈林曼上尉開始還以為他還有晉升為值班長官的機會,他雖然軍銜低,但素有戰功威名,加上此時未休眠的值勤軍人不過三四十人,概率是存在的,更重要的是,飛船主管帕歐卡將軍正是他父親多年的摯友。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升銜升職,此安慰也算說得過去。

當密羅辛的任命書下達時,他簡直又羞又怒,如果是別的軍銜比他高,軍齡也長的同僚獲得任命,這還可以忍受。的確,值勤軍人中,可以說誰都沒料到,會是密羅辛這個毫無半點戰爭經驗的書生榮升值班長官,因此暗中議論紛紛,怨言不斷。戈林曼再次覺得時機到了。

從餐室裏出來,他來到總指揮室,他知道此時克裏和帕歐卡等要人應該在總指揮室即主控製室裏。通過瞳指雙防檢測門時,戈林曼上尉頗費了一些周折,沒有值班長官的帶領或許可,獨自進入主控製室已經超越了戈林曼上尉的權限。

他啟動了應急檢測申請係統,輸入指令等候答複。帕歐卡將軍從主控製室裏麵收到了戈林曼的緊急請求,他通過監視器對戈林曼監查觀測後,打開了外部鈦鋼合金門。

經過一道三四米的緩衝隧道,又一扇透明的防彈玻璃門開啟了,再轉個彎,便進入了主控製室。這時候,雙顱人希格裏·斯諾正在和施洛德總工程師下國際象棋,克裏和帕歐卡在一旁觀戰,偶爾兩人也悄聲說點什麽。另兩位高參則麵向全息星空圖,討論著正在奔赴而來的,那些太空旅遊的各艘飛船,與艦隊飛船的位置距離。

隱藏著的音響裏,小聲放著薩拉·布來曼的《斯卡布羅集市》。從前,很早的從前,克裏還在搖籃裏時,如果他躁動不安或者哭鬧,他母親總愛播放薩拉·布來曼的天籟之音哄他入睡,因此克裏養成了常聽布來曼的DVD的癖好。這最容易使他平靜。離開地球時,克裏沒有忘記帶上這幾張他最心愛的DVD。多少年來,這些大碟至少被他複製了十遍以上,一同帶來的音樂碟中還有貝多芬,肖邦等人的音樂作品,複調大師塔弗納的彌撒曲,亨德爾,門德爾鬆的清唱劇也在其中,以及少數的節奏相對較為輕緩的流行音樂。

“當我下達一個戰鬥命令之後,往往都會去聽上一段音樂來放鬆自己。”克裏曾經這樣說。軍部有少數幾個人知道克裏的這一習慣。

如果不是召開什麽重要會議,布魯諾飛船上四巨頭應該輪休,直到飛船進入無動力飛行為止,再進行更大的輪休。看樣子,四人剛聚在一起進行過一場討論,正是休憩的時間。戈林曼上尉獨自一人進來有點讓他們意外。

戈林曼上尉選擇著謹慎的語言,盡量讓敘述平實真切,不帶半點個人意氣。匯報完畢,首先問話的是克裏,因為力主提拔密羅辛的就是他自己。

“密羅辛少校已經判斷出是一根無關緊要的艙外軟管嗎?”

“他是這樣判斷的,但是他沒有親自去檢查,而是在切牛排。”戈林曼如實說。

“可能他是想送一個人情給穆姆托上校,以便將來好彼此相處,畢竟漫長的未來日子,友情非常重要。密羅辛少校來自亞洲,他是中國人嗎?”希斯問。這段時間以來,希斯中一人說話時,另一張嘴也有輕微的相應的嘴唇動作,所以不加注意的話還很難辨清是誰在說話。

“不是,他是泰國人。登船之前是泰裔法國人。”帕歐卡說。

“哦,從他的麵相,尤其鼻子上看,的確更象亞洲熱帶的人。如果他來自好講人情重於工作原則的中國,那還好理解。”希斯轉向克裏,“將軍怎麽看。”

“封鎖消息,戈林曼上尉,不要對別人說起你已經向我們匯報過。我們要立即通知穆姆托上校,即時修複。”克裏從來不改變自信和果斷的品格。

“當然,需要;立即修複,再過四五個小時,就有旅遊者飛船要求登船對接了。”總工程師施洛德補充說。

正說著,穆姆托上校已經通話過來,報告他值班巡視時所發現的軟管問題。原來,被地球上質子炮擊中的一顆地球高軌衛星,其碎片四散亂飛,直入太空,非常湊巧,有細小的一塊經過時,擦上了布魯諾飛船一角,雖是小損傷,卻讓一根通訊連接軟導管飛出艙體飄浮在太空中。起初還未完全脫落,隨著飛船的飛行加劇了損壞程度,不久前突然從艙體甩了出去,幸好未造成其他損壞,但是缺少固定的軟管肯定會嚴重影響飛船對接,甚至可能讓旅遊小飛船在對接時,一有不慎,船毀人亡。

“按照規定,還有十分鍾,我就換班了。現在密羅辛少校也知道了這一情況。”穆姆托繼續說完。

克裏與帕歐卡耳語幾句。

“你再繼續值班半個小時。”帕歐卡在通話器裏對穆姆托說,接著他又命令密羅辛少校馬上到主控製室。

密羅辛即時趕到,他沒料到的是戈林曼上尉也在這裏,而且好象對帕歐卡等人已經作過匯報。他敬禮後,頭偏向戈林曼上尉瞬間露出一個友好的微笑。戈林曼上尉作為一個真正的軍人,與其他值班軍士關係密切,他當然不願意輕易開罪戈林曼。

“飛船就要對接了,軟管怎麽處理。”帕歐卡問。

“這可能是軟管一頭的座子被撞壞,因而一頭脫落,另一頭還係在飛船上。這應該是一根通訊導線束管,如果拉回脫落的軟管,並把它焊接或粘接在飛船底座上,應該可以繼續使用,隻是需要派人進入太空,到飛船船體外進行修理,有一定難度。”密羅辛看著顯示器上穆姆托傳送過來的圖像說。

“那誰去合適呢?多少時間能夠完成,第一艘對接的太空旅遊船距離我們隻有幾千公裏了。”帕歐卡問總工程師施洛德。

施洛德一時還沒想到最合適的人選,當然更無從估計修複時間,他迅速計算起來。

“我可以親自去,正好輪到我值班。”密羅辛少校立即申請,“大概兩個小時能夠完成。我需要一個助手,他隻要靠在飛船邊使用機械手給我送元器件和工具。”

“我可以榮幸做這個助手嗎?”戈林曼上尉請求道。

“你是海軍出身?”克裏含著疑問問戈林曼。

“助手不需要有太空行走訓練經曆,他隻須靠在飛船邊,況且腰間係著保險繩,應該非常安全,因為他無須使用燃料推進器。”密羅辛解釋說。

總工程師露出讚許的笑容,帕歐卡立即下達了命令:“戈林曼少校,命令你做為密羅辛少校的助手完成任務,包括今後的任務。”

戈林曼少校一陣驚喜。

克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以戈林曼少校功績而言,敏銳果敢,又提為密羅辛副手,晉升當在情理中,克裏甚至覺得帕歐卡將軍任命戈林曼為密羅辛副手,是一個周全妥帖的考慮,是在各種因素中尋找有效的平衡。但是,他總又聯想到了正在休眠的侄子基弗裏,他擔心他的妹夫、裏昂人偏激的氣質最終會深深影響到基弗裏,使他處在一種潛在的危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