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飛機殘骸
有人把我扶起來,拍幹淨身手的泥土,我才看到我身邊停了一輛福克斯的小轎車。那車車牌被一塊廢光盤擋住,車前站了兩個年輕人,車燈對著我這邊,非常刺眼,我想看清楚車裏的人到底是誰。
車裏人說道:“把他扶進來。”
兩個小青年架著我,把我塞進副駕,我看到駕駛室裏那人一張滿是傷疤的臉,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毛三兒,因為他的臉已經完全被毀了。
那人瞪了我一會兒,說:“你一點也沒變。”
我也瞪著他,說:“你別告訴我,你就是毛三兒?”
那人點點頭,道:“老三,老子正是你毛三爺,怪我老子一把香燒得好,老子還活著。”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打亮駕駛室的燈,把毛三兒的臉掰過來仔細看,三年前那張狡黠多智的臉此刻猶如一塊打了許多補丁的破布,嘴巴歪到半邊,隻能用恐怖來形容他樣子。
我緊緊抱住他,叫道:“毛三兒,你沒死,你居然沒死。”
毛三兒聲音有點發澀,說:“老三,我也以為你死了,你小子果然命硬。老子丟了一張臉,你屁事兒沒有,車都撞不死你,夠有種。”
我心裏的激動難以形容,你以為已經死了三年多的兄弟,有一天又站在你麵前的感覺,讓我抱毛三兒的身體發起抖來。
毛三兒推開我,罵道:“他娘的,是不是爺們啊,我說老三老子幾年不見你,你娘了不少啊,都哭上了。”
說著說著,他自己也流了淚。毛三兒招呼他兩個手下上車,他驅車帶我們去了一處通宵排擋,我們找了一處偏僻位置要了一紮啤酒一堆鹵燒。
我們喝著酒,毛三兒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我們陣地遭炮擊後,他被炸下了山坡,掉進一片天然窪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醒過來。他受的傷不重,隻是臉上被打了一臉的彈片和沙土,斷了幾根骨頭,硬撐著還能勉強走動。
毛三兒翻上我們的陣地,陣地全被炸塌,幾米深都是鬆土,現場沒有一具屍體,放眼望去,整座山的林子全被炮火燒毀,到處都是深淺不一的彈坑。毛三兒癱坐在地上,他當時以為我們全都沒了,這麽猛的炮火覆蓋,他要不是撞上狗屎運,恐怕也和我們一道化作飛灰了。
毛三兒在山上以野果為食,花了幾天時間,才挨下山去。由於就醫太晚,他的骨頭錯位嚴重,後來留下嚴重的後遺症。不能幹重活兒,一遇到下雨天全身骨頭抽絲一樣疼,山城多雨,我能猜到毛三兒這幾年有多難熬。
毛三兒歎氣說:“誰想做飛車黨的勾當,還不是他娘的沒轍,幹別的老子連自己都養不活。”
我完全理解毛三兒的艱辛,拍了拍他的肩膀,毛三兒說:“兄弟這三年來不止幹這個,還做了很別的事,我一直納悶那天咱們撞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我查了整整三年。”
我望著毛三兒,滿是敬意。毛三兒說著說著就哭了,“一個班的兄弟,不能白死,這個事情關係重大。就算回到部隊,我也說不清楚,索性自己去查。”
“查到點東西了沒?”
毛三兒左右望了望,我們旁邊幾桌人都散了,他壓低聲音說:“有苗頭了,隻是不能確定對不對?”
我讓毛三兒繼續說下去,毛三兒道:“戰鬥過了一年,當地政府慢慢就讓土著們搬回去。年輕人都留在外麵,年紀大的山民回去了不少,老子這幾年走訪了周遭幾十公裏的山民,打聽到了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毛三兒抓起啤酒,一口喝了大半瓶,說:“半個月前,我跟小六去牛家屯,那地方在無人山山腳下,我們沿途問知不知道山裏以前發生過什麽怪事,有個叫牛大貴的老頭兒跟我們說,民國30年大山裏曾經被日本人轟炸過。”
我看著毛三兒,毛三兒眼裏射出兩道精光,他逼視著我,一字一字說:“老頭子說,山上全都是火光,到處都是轟隆隆的爆炸聲,飛機黑壓壓的跟受驚的蝙蝠似的,成片成片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我覺得很奇怪,重慶作為戰時陪都的時候,城區人口密集的地方時常遭到日軍轟炸,日本空軍的襲擊給山城造成巨大災難,死於轟炸的市民不計其數。可是,日本人對無人山區進行大規模轟炸幹什麽?
我問毛三兒:“老頭子的說法能信嗎?這種怪事兒連我這種老重慶都沒聽說過,可信度值很讓人懷疑啊。”
毛三兒嚴肅道:“轟炸是在一個晚上進行的,據說持續了接近兩個小時。老頭兒第一次跟我說,我也不信,我把這個事兒拿到別的村子裏去問,很牛大貴差不多年紀的人都知道,而且,他還爆了一條重大線索給我。”
我的心髒砰砰直跳,我隱約覺得,日本人的大轟炸會不會和我們三年前找的東西有關,難道日本人也發現了不對勁的苗頭?
毛三兒又咽了一杯酒穩定情緒,說:“你知道線索是什麽嗎?”
我搖搖頭,毛三兒道:“飛機,一架報廢的飛機殘骸,現在還藏在大山裏。”
我吞在喉嚨裏的一口酒全給噴了出來,噴了毛三兒一臉。毛三兒也不生氣,他抹了一把臉,說:“牛大貴小時候在山裏放牛見到過一次,卡在山澗裏,他給我畫了一張草圖,我還帶兄弟們去過一趟。那飛機現在還卡在山澗裏,已經毀得不像樣子,我粗略估計是一架九六式陸上攻擊機。”
我激動不已,頭上臉上都是汗水,我相信毛三兒不會騙我,他也沒騙我的必要。可是我實在難以相信,那座大山裏居然還藏著一架日本人的轟炸機,大半個世紀了,那飛機竟然還在,我難以置信,心裏卻發起冷來。大山裏到底藏著什麽,那裏麵到底還有多少可怕的故事。
毛三兒道:“飛機夾在山澗深處,上次去我隻能拿望遠鏡老遠的看著,沒法下去。回到市區,我就想辦法籌錢買先進裝備下去,老子估摸著,可能從飛機裏挖出點什麽東西。”
我說:“錢不是問題,三兒,你把要的裝備列個清單,明天我讓人去采購最好的。”
毛三兒點點頭,歎了口氣,說:“你算是發達了,我也還活著,咱們在大山裏丟掉的那些兄弟們也不知道在地下過的怎麽樣了。”
我心裏一堵,很久都說不出話來,毛三兒拍著我的肩膀,說:“我爬出大山,不回老家,也不去找部隊,不為別的,我就想弄明白,我的一幫兄弟是怎麽死的。”
那天晚上,我們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黎明,我給毛三兒和他的兩個小兄弟找了一家豪華酒店休息,自己回了公司。我讓我的助理立刻聯係廠家,根據毛三兒的清單去購置裝備。我覺得我的心已經飛了起來,大山裏的那架日本轟炸機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日本人當年為什麽要大規模轟炸這座無人深山?我迫切需要答案。
一周後,我的助理把裝備準備妥當,我和毛三兒他們在酒店裏開了個小會。毛三兒兩個小兄弟,瘦高個的叫小六,胖胖的那個叫豬頭,都是道上花名兒,這兩家夥在一起就臭貧,一貧起來非要毛三兒跳起來臭罵才能停嘴。
我們初步決定,第一次由我們四個人去,找機會下到山澗下麵查清楚情況,有必要的話,再多找人用機械把飛機吊出來。確定了方案,我就打電話我的助理,讓他聯係碼頭搬運公司,能不能租到機械吊臂一類的東西,這東西要先準備著。
安排妥當之後,我們飽餐一頓便驅車離開市區,直奔無人山區。前方出現大片高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左右了,我們下了省道,在泥濘山路中間緩慢爬行。熟悉的山巒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我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三年來,由於懼怕某種心裏的東西,我一直不敢再來這片山區。毛三兒在我身邊抽起了煙,我想到那個山雨欲來的晚上,老槍一口一口抽著悶煙,整個人就像癡了一樣。
山路上下了一場晨雨,山路上泥坑一座連著一座,非常難走。我們在泥濘路上顛簸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毛三兒說的牛家屯。那是一個非常小的村子,村子裏淩淩亂亂蓋了四五排房屋,大多是土磚黑瓦房,雞鴨豬牛在村裏走來走去,雞鴨糞便遍布屋前屋後。
毛三兒推開村子最後一排半塌土磚屋的門,裏麵探出一張老樹皮似的臉,樹皮臉上掛著雪白山羊胡子。毛三兒衝他道:“牛大貴——”
老頭兒“哎”了一聲,顫巍巍從屋子裏走出來,他手裏拖著個破板凳,拖到門口,牛大貴老頭兒說:“來了?”
毛三兒往他手裏塞了幾百塊錢,老頭兒朝前屋吆喝了一聲,就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繞過來,老頭兒說:“這次還讓他帶路,他熟。”
毛三兒點點頭,我很奇怪,毛三兒去過那地方一趟,還有牛大貴畫的地圖,不應該還要人帶路呀。
我們告辭了牛大貴老頭兒,和他孫子一起上車,去十公裏之外的進山口。
在車上,我問毛三兒,“你不是拿老頭兒的地圖去了一趟嗎?怎麽這次要帶路了?”
毛三兒沉默了一會兒,說:“老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那個地方非常隱秘,我拿地圖找了兩天兩夜都沒找對位置,當初以為是老頭子騙我,我們回了村子找牛大貴老頭兒算賬。他讓他孫子帶我們去,說他打小就帶他孫子上山看飛機,他孫子記路。”
我看了一眼毛三兒,毛三兒一臉板結傷疤,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心裏很懷疑,說:“這個你事先為什麽不說?”
毛三兒抽著煙,緩緩道:“不需要說,你到了那裏,自己就明白了。”
我心中狐疑不定,不知道毛三兒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照理說,三年之後的毛三兒與我們在部隊裏那會兒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是飛車黨悍匪,警方通緝要犯,據說手上還有人命,現在他們四個人,我落單,碰到這種局麵,我肯定要防著點。但是我堅信這麽我們是生死過命的兄弟,一起共禦外敵的戰友,毛三兒犯不上為了我那倆破錢算計我。
我開車到十公裏外,牛大貴他孫子叫牛小跳,這小子看樣子傻乎乎的,身手矯健得很,上樹竄林特別在行,一眨眼就不見了。
我們鑽的一個林子位於三年前戰役同一山脈的旁係,毛三兒說距離不大遠,一南一北的關係。我們鑽過一片龐大的密林帶,天色漸漸轉暗,天黑不久,又下了一場交春雨,我們套上雨衣背上全副裝備登山。
爬了四個多小時,翻了幾座山頭,毛三兒掏出指南針,牛小跳上躥下跳,舉著手電筒找路。
我們又爬了很久,大家都累得不行,找了一棵大樹下休息,我和毛三兒靠在一起,吃了一些幹糧,我活動了一下胳膊腿,扭頭就看到毛三兒盯著他的指南針發呆。
我突然一愣,又看了指南針一眼,毛三兒抬頭瞄了我一眼,我心頭一震,退了兩步,毛三兒冷冷的說:“發現了?”
我心裏頓時亂了,叫道:“不可能——”
毛三兒冷笑兩聲,說:“老子上次和小六子就是這麽在深山密林裏迷路兩天兩夜,後來可是爬出來的。”
我心裏駭然,我記得很清楚,我們先是朝北邊走,後來轉向西邊,而指南針的北極端指向卻出了問題,他把西邊指成北邊,也就是說指南針的指針發生了移位。
我把我的疑問說出來,小六子大搖其頭,說:“我們明明一直是朝北走的,一點兒沒錯,你肯定記錯了。”
我又問豬頭,豬頭摸著腦袋想半天,說:“是向北邊走的。”
我全身冒冷汗,掏出GPS定位裝置,發現一個小時前我定位的地方和目前所在位置是重疊的,也就是說,我們根本沒挪動分毫。
我心裏全亂了,不知道說什麽好,牛小跳爬上前麵山坡,突然把手電筒打下來,說:“到了——到了——就是這裏。”
我們下麵四個人都是一振,衝上幾十米外的高坡,牛小跳摟著一棵樹脖子朝山坡下麵張望,我跑到他身邊,發現下麵就是果然就是一道山澗。那山澗間隔兩三米的樣子,山澗對麵又是一座山頭,上頭上林子密集,成片成片的都是鬆樹。
我朝下照了照,連飛機影子也沒看到。
毛三兒哼了一聲,道:“要是這麽容易讓你發現,這飛機還能等到咱們來找。”
他從背包裏掏出登山繩,小六幫著把一頭固定在樹根上,毛三兒順著繩子下去了十多米,他把繩子捆在腰上,拿手電筒朝下麵照。山坡腹部凹進去一塊,我們在上麵視線的確被擋住一部分,我學毛三兒的樣子,在腰上捆了繩子,下到凹地下麵,從這裏可以照到山澗很深的地方。我照了一會兒,發現山澗深處赫然藏著一個龐大的東西,那東西和山澗兩邊石頭壁融為一體,看不清楚到底是個什麽。
我問毛三兒,“是那個?”
毛三兒點點頭,說:“沒錯,白天可以看清楚飛機的模糊輪廓,晚上就沒法子看清楚了,我們得下去一趟。”
牛小跳和小六他們的意思是我們先紮營,休息到天亮再下去。我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連剛才詭異的一幕都不再糾結,和毛三兒一商量,決定由我、毛三兒兩個人下去,我們以前在部隊經受過高強度攀爬特訓,有經驗,遇到危險能夠及時處理。
我們檢查好繩子和固定扣,戴上安全帽,兩個人順著繩子往下滑。密林裏潮氣很重,山澗受水汽影響,長了一層厚厚的綠苔,異常的滑溜,我們爬得很吃力,也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吊在半空打擺子。
牛小跳他們在上麵嚇得心驚肉跳,我們一滑他們就連聲驚叫,叫得我們也心慌,一直不敢朝下看。我們爬了一段,大概有個三十多米深,我已經能看到飛機清晰的輪廓了。那架飛機側夾在山澗中間,機身上落滿泥土,雜草蓋住大半個機身。機翼從雜草中間鑽出來,要不是這突兀的玩意,我趴在石壁上都很難發現它是一架飛機。
真的見到二戰墜落飛機殘骸,我心裏異常激動,有點不信這是事實的感覺。我加快速度朝飛機滑過去,很快把毛三兒甩在後麵,毛三兒在哪兒大叫:“你小子當心點,下麵可是萬丈懸崖。”
我被毛三兒嗬斥得清醒不少,山澗下吹來的風比林子裏要冷不少,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毛三兒爬到我身邊,警告我道:“這個地方怪得很,你別心急,急了容易出岔子,剛才的事兒你忘了?”
毛三兒所謂剛才的事兒,就是我和小六他們記憶上出了錯,GPS定位係統在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還原地不動的怪事。我回想起剛才的情境,心裏又是一沉,毛三兒瞥了我一眼,道:“小心——千萬小心——”
我點點頭,夾在山澗中間的飛機殘骸,已經離我們不遠了,我看到機身上的雜草在風裏輕輕舞動,終於覺得,眼前的飛機那麽真實。我們爬近飛機,發現飛機頭斜向下卡在山澗中,尾部上翹,由於經年累月的沙土掩蓋,整個飛機機身都被泥土蓋住,泥土上又長滿雜草。整個飛機就像山澗中央的一座浮島。
我們扒掉機頭的泥土雜草,露出裏麵暗綠色的機身鐵皮,我心裏異常的緊張,毛三兒在我身邊,這小子嘴裏不停叨念著一定要冷靜冷靜,自己格外激動,人都有點發抖起來。
我扒了一部分,機頭部分就露出一塊紅色太陽旗,我們腳踏在石頭縫裏,扒泥土的時候特別小心,怕飛機卡得不結實,我們用力一壓,直接整個就掉下去了。
毛三兒說:“這飛機掉的位置太巧妙了,斜著夾進來,再歪一點,直接就在山澗口子撞毀了。”
我說:“你看看,山澗外闊內緊,要不然以它的俯衝慣性,早衝到山澗底下去了。咱們今天能看到二戰時的日軍軍機,實在是一件各種巧合綜合在一起的怪事。”
我們把機頭側麵這一部分的泥土雜草都除幹淨,正朝上的部分沒辦法處理,要爬上機身,很有可能導致機身下墜,我們都不敢冒那個險。
毛三兒道:“駕駛艙的門鐵定在機頭上麵那一塊,扒了泥土就能看到。”
我說:“要想個辦法既不把個人負重全加在機身上,又能除掉土塊雜草的辦法。剛才上山的時候我就留心觀察了,山頭太險了,機械不可能弄上來,除非搞幾架直升機,咱們都沒那本事。”
毛三兒掏出煙,給我點了一根,塞我嘴裏,我抽了兩口,精神不由為之一振,繃緊的神經也放鬆不少。毛三兒說:“我有個辦法。”
我看向他, 毛三兒道:“在山上砍一棵樹,把樹幹架在山澗口子上打橫做個架子,登山繩纏在樹幹上。再把人從山澗中間放下來,在機頭頂上除土。”
毛三兒的說法是像陝北那邊在水井裏舀水,舀把掛個木桶丟進去取水。就目前而言,這個做法當然是最方便的,我很讚同。
我在對講機裏跟牛小跳說了一聲,牛小跳他們就拉我們上去。三個小夥子非常好奇,我們上去之後,就不停的問東問西,我們簡單敷衍了他們兩句,就開始紮營休息,牛小跳這小子幹幹瘦瘦,腦子很靈活,給我們打水生火熱吃的,非常在行。
毛三兒吩咐他們砍樹做架子,我進了帳篷小睡了兩個小時出來,他們已經把木頭架子做好了,我過去檢查了一下,樁打的很穩,架子都用鐵絲麻繩綁了十多層,非常結實。
我見牛小跳他們還在砍樹,很納悶,牛小跳告訴我,毛三兒說再做兩個個架子,把飛機頭和機尾都吊起來,找到機艙門,人總要進去。為了保險起見,要給飛機加一道保險。
另外兩隻架子很快架好,我和毛三兒下去把機頭和飛機尾用繩子固定好,兩根登山繩能起到很好的阻力效果。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放誰下去除掉機頭頂上的泥土雜草,以便找到機艙門。
我們五個人裏麵,個子最小的就是牛小跳,這小家夥胳膊腿細長細長的,在山頭上一站,像一根小樹苗,風吹就倒的樣子。我們一致意見讓牛小跳下去扒土,牛小跳起先很猶豫,經不過小六三句話的激,小夥子把繩子往身上一套,就順著山壁往下滑,我們看著牛小跳頭燈燈光漸漸潛入山澗深處,變成像鬼火似的一小團。
過了一會兒,牛小跳在對講機裏激動的說:“老板,我找到機艙門了,門上還有一排子彈孔。”
我一愣,毛三兒也傻了,怎麽會有彈孔?
這個消息對我們刺激很大,毛三兒招呼我一聲,兩人栓上繩子,沿著山澗下滑。對講機裏傳來牛小跳的呼叫,他請示我們,現在能不能進去,他想進機艙。
我掛在半空,對著對講機大吼:“不能進,絕對不能進,你在外麵等我們。”
我心急如焚,機艙門彈孔的發現,顛覆了我之前的判斷,我需要仔細求證,不知不覺下得很快。幾次差點從石壁上掉下去,我自己都嚇得半死,山澗下的風冷得徹骨,吹得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毛三兒在我頭頂上大叫:“老三,你他娘的不要命了,牛小跳還沒進去,你看他頭燈還亮著呢。”
牛小跳距我們還有一段不近的距離,山澗深處的一團燈光渾濁朦朧,猶如罩上了一層霧氣,看得讓人心悸。那團模糊的光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無聲無息的熄滅了,我心裏一驚,頓時心跳都快了幾個節拍,還以為眼花了。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山澗下麵漆黑一片,那種深不見底的感覺,讓人極為恐懼。
毛三兒大叫起來:“操——操啊——他的頭燈怎麽熄了?”
我趕緊呼叫牛小跳,叫了半天對方沒回應,毛三兒道:“出事兒了——出事兒了——”
我心裏一緊張,腦子裏就湧起不詳的預感,趕快往下爬,好不容易爬到機頭卡住的位置,飛機頭上連牛小跳的影子都沒看到,登山繩的安全扣懸在空中,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毛三兒失聲道:“這虎小子難道掉下去了?”
我立刻反駁:“不可能,這些裝備性能非常好,如果不是牛小跳他自己解開安全扣,裝備不會出問題。”
毛三兒嘴唇蠕動了兩下,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說裝備是沒問題,可一個大活人,說沒了就沒了,你不感到奇怪嗎?
被毛三兒這麽一點,我頓時出了一層冷汗,忍不住打個哆嗦。機艙門就在距我不到兩米的地方,我看的很清楚,艙門上一共有9個彈孔,彈孔裏還塞著沒被清幹淨的沙子。
我對毛三兒說:“你推我一把,我**到機艙門那邊去,打開門看看。”
毛三兒繃著一張臉,緩緩搖著頭,說:“老子覺得,牛小跳可能沒進機艙。”
“什麽意思?”
毛三兒沉默了一會兒,道:“說不清楚,老子琢磨著不對勁,非常不對勁,飛機殘骸有問題,也許牛小跳也有問題。”
我瞪了毛三兒一眼,衝他吼道:“毛三兒,你他媽什麽意思?飛機殘骸是你先找到的,牛小跳也是你帶來的,你現在跟我說牛小跳有問題。”
毛三兒沒說話,我們兩人貼著山壁,腳踩在山壁裂縫裏,跟著繩子的晃動搖搖晃晃膽戰心驚,毛三兒就在我身邊,他把頭扭回去。
我知道這個變故很不正常,事情發展完全超出我們的預料,三年前,我已經見識過它的恐怖,這次突發變故,還是讓我很難接受。
這架飛機是二戰時日軍的王牌戰機九六式陸上攻擊機,我以前的部隊是甲種機械化集團軍,受軍隊文化熏陶,導致我對各類戰機都有所了解。據我所知,九六式攻擊機參加過轟炸珍珠港,後來也是日軍轟炸亞洲諸國的主要戰機,由日本三菱公司製造,其優良的性能曾讓英美荷等國家吃了大虧。
接近二十米長的轟炸機的單側機翼斜卡在山澗中間,我和毛三兒兩人置身在機翼陰影下麵,機艙門距我僅有一步之遙。我見毛三兒不理會我要開艙門的要求,就自己弓著身體,用腳在山壁裂縫上一彈,人就**了出去,甩到機頭上。人撞在鐵皮上的感覺並不好受,我緊緊抱著機頭鐵皮,胸口發悶,十分難受。
毛三兒突然在後麵叫我:“老三,你等等。”
我怒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毛三兒一張被糙肉和傷口裹住的臉被頭燈強光照得極為猙獰,他瞪著我,說:“老三,我們是過命的兄弟,你還不信我?”
我說:“你跟我說清楚,你到底想做什麽?”
毛三兒嘴唇抖了抖,說:“我們先上去,查清楚牛小跳怎麽不見的,再想辦法把飛機弄上去。”他頓了頓,說:“機艙門不能開!”
我橫了毛三兒一眼,怒道:“我覺得小跳還活著,他可能就在機艙裏頭,我們就這麽上去了,他可能就死定了,還怎麽查清楚他人不見了?”
毛三兒狠狠砸了一拳山壁,大吼道:“不可理喻,真是不可理喻。老三,老子發現你跟三年前一點沒變,還是這麽迂,三年前老子就提醒過你,山裏頭有問題,小心老槍。三年後你還是這麽固執,我們現在上去,死的也許隻有牛小跳一個,再這麽呆下去,咱們都完了,你沒發現這裏有問題嗎?”
我衝毛三兒吼道:“這裏是有問題,問題就是牛小跳莫名其妙失蹤了,我們得趕緊找到他,這小子死了,你怎麽向他爺爺交代?”
毛三兒拚命的搖頭,說:“老三,不對,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你知道嗎,我現在又有了三年前的感覺,我又有了那種可怕的感覺,我覺得我們這幫人都會死在這裏。”
他盯著我的眼睛,臉上坑坑窪窪的肉都揉到了一起,然後,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跟我說:“老三,我很害怕。”
我冷笑一聲,道:“害怕?你害怕三年前從戰場上撿回一條命,就應該回老家去;你害怕就不該再進這片山區,不該找到飛機殘骸。”
我是真的被毛三兒的行為激怒了,他這樣撇牛小跳的性命不顧的做法,讓我非常憤怒,我在發怒的時候,說的話常常不經過大腦思考,說出去的話就是射出去的利箭,不戳死人不罷休。
毛三兒氣得臉上充血,說不出話來,我翻上飛機頭,趴在上麵,用力去拉機艙門。那門好像沒鎖好,竟然一下子被我拉開了,裏麵湧出一股嗆人的惡臭。
毛三兒大叫:“老三,別開門,別進去——”
我狐疑的看了毛三兒一眼,毛三兒閉上嘴,我覺得毛三兒今天很不對勁,他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目前我們處境蹊蹺,很多事情解釋不清楚,我急於找到牛小跳失蹤的原因,也沒時間多想,就縮身鑽進機艙。
頭燈在機艙裏非常不方便,我又拿出備用手電筒打亮,往四周照了一圈。頓時就發現對麵不遠處的座艙椅上坐著一個人,這貿然一幕可把我嚇的夠嗆,慌亂中朝後退了兩步。飛機突然一陣劇烈的晃動,機艙裏的鐵屑粉末嘩嘩的往下掉,煙塵嗆得我肺都要咳出來了。
這下把我嚇得不輕,我進機艙的時候,已經解開了登山繩安全扣,在飛機裏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我的體重比牛小跳是重多了。我很擔心飛機會承受不住我的體重壓斷繩子掉到山澗下麵去。
我扶著機艙裏一根鐵柱勉強站直,手電光跟著飛機一通亂抖,機艙裏的東西跟著一顛一顛。我惦記著對麵駕駛椅上坐著的那個人,麻著膽子再去照他,就看到那個人穿著一身黃綠色飛行服,他突然朝我轉了過來。我那裏見過這種場麵,嚇得全身一麻,人就矮了半截,我的手電光在機艙裏亂掃,也不知道是我的幻覺還是什麽,我就看到對麵那人距離我突然近了很多。
我這下嚇得夠嗆,連氣都喘不過來,我聽到毛三兒在外麵拚命的叫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是覺得這次完蛋了。三年前讓我走狗屎運逃過一劫,今天還是栽在這片大山裏,人有命,他娘的真是逃不掉。
我又想起毛三兒今天畏畏縮縮的樣子,渾身上下看哪裏哪裏不對勁,就更覺得恐懼,這事兒恐怕是有問題,毛三兒那孫子沒跟我說實話呢。
我強逼自己深吸一口氣,往後退,想退到艙門邊上,自己的腳卻不聽使喚,跟打樁了似的,挪都挪不動。
我心裏很焦慮,飛機外麵不止有毛三兒的叫喊聲,還有飛機撞擊發出的劈裏啪啦的聲音,機身晃動得越發劇烈。我把機艙四周又照了一遍,沒有發現牛小跳,對麵那人坐在駕駛座上劇烈的晃動,樣子十分嚇人。我不能確定是機身搖晃導致他一癲一癲的,還是他本身出了狀況,心底一陣陣的冒冷氣。
機艙裏連牛小跳的影子也沒有,我這下信了毛三兒的推測,這個地方的確很有問題,牛小跳這麽一個大活人,不能說不見就不見啊。如果不是遭遇意外,他怎麽會解開登山繩安全扣呢,我又陷入糾結,到底是什麽樣的意外,才會讓牛小跳不要命的解開安全扣?
我鎮定心神,退到機艙口,用頭頂開機艙門。還沒等我攀上去,飛機突然猛的一震,我攀在半空中的身體硬生生被震進機艙,機艙門掉下來把機艙死死扣住。我心裏一急,再用頭去頂艙門,頂得頭皮生疼,怎麽頂都沒辦法頂開。我心裏焦躁異常,狠狠錘了艙門幾拳頭,艙門像在外麵被扣死了,仍然紋絲不動。
我拚命的叫毛三兒,機身與山壁石頭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不知道是碰撞聲太大,還是飛機已經滑下去了,我始終沒聽到毛三兒的答複。
此刻我心裏的焦躁絕望難以形容,機艙裏漆黑一片,我的手電光照到的都是一副頹敗殘破的物事,機艙門被關死,艙裏那股嗆人的腐臭味更加濃烈,我被憋得連氣都喘不過來。為了減重,我身上裝備都留在登山繩上,現在連呼叫毛三兒他們求教都不可能。
我拚命讓自己平靜下來,仔細觀察狹小的機艙,手電光閃過對麵那人,我突然發現他迎麵朝我衝了過來。我心裏一涼,本能的往後退,才退了半步,就撞上機身鐵壁,手電筒掉到地上。
我身體緊貼著機艙壁,迎麵吹過來一陣風,那人竟然朝我直撲過來,聞到他身上的惡臭,我被熏得極其難受,本能的伸手去推他。那人力氣很大,他雙手緊緊箍住我的腰,整個身體壓在我身上,我被壓得喘氣困難,心髒幾乎要跳到嗓子眼上。
我這下被嚇得重了,那人一身飛行員裝束,顯然是二戰時墜機身亡的日軍飛行員。剛才飛機搖晃的時候,我就發覺他很不對勁,他似乎真的是自己在活動。二戰時墜機的日軍飛行員,到今天還能活動,唯一的解釋就是屍體自己詐屍了。
那飛行員屍體緊緊箍著我,我奮力掙紮,掙了幾次都掙不動,下身用腳踹那屍體,屍體也沒任何反應。
我活到這麽大,經曆過的事情不算少,詐屍還是頭一次碰到,久推不開那屍體,心裏直冒寒氣,越推越沒勁,完全沒了主見。
突然,飛機大幅度晃動兩下,外麵傳來石頭鐵皮摩擦的巨響,刺激得我耳膜生疼。巨響還沒過去,我忽然察覺到胸口一涼,這麽多年當兵的直覺讓我神經立刻敏感起來,我小心翼翼摸過去,果然是一把槍抵著我。
我現在連掙紮都不敢掙紮,二戰時期的槍,能不能打響是一回事,會不會走火可是我現在迫切需要考慮的問題。
屍體拿槍頂著我,也不再動彈,慌亂過去之後,我膽戰心驚的尋思著該怎麽脫身。詐屍的事兒,我以前聽過,全當做封建迷信,也沒怎麽在意。今天倒黴運真碰上了,該怎麽應對,完全沒招兒。
飛機突然側向一翻,我整個人被甩出兩米開外,撞在飛機鐵皮擋板上,那屍體也甩了出去,壓在我身上的緊迫感頓時消失。
這一跤跌得我渾身生疼,我忍疼扶著鐵皮壁站起來,縮到機艙角落,眼前漆黑一片,我隻能根據聲音判斷詐屍飛行員動向。除了飛機滑動的摩擦聲,機艙裏極為安靜。此時我最需要的就是光源,我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很快找到丟掉的手電筒。打開開關,手電筒閃了兩下,又亮起來。
那屍體赫然就趴在飛機駕駛台上,撅著屁股朝上,身上壓著一把笨重的座艙椅,一動不動。我就近撿起一根鐵棒,湊近那屍體,心裏做好了屍體暴起撲人的準備,我從方便揮棒自衛的角度,一步步靠近屍體。
我用鐵棒推了推屍體,屍體動紋絲不動,我這才放心不少。壓在屍體身上的座艙椅又大又笨重,我廢了很大勁才把它搬下來,椅子一動,飛行員屍體也跟著椅跌下來。飛機突然猛的亂晃,機艙裏的物事全掉下來,嚇得我趴在控製台上不敢亂動。
我扭頭去看屍體,才發現一個可怕的事實。飛行員的屍體是被人用麻繩困死在機艙座上的,屍體的腰部和機艙座靠背牢靠的捆在一起,那飛行員皮肉幹癟的粘在身上,十分嚇人。
我倒吸一口冷氣,腦子半天打不過彎來。這個事情太過荒謬了,飛機在天上執行任務,飛行員竟然會被捆起來,捆飛行員的人是發瘋了?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飛行員是在飛行過程中被捆住,機艙裏隻有一具屍體,那捆飛行員的人又去了哪裏?
眼前的局麵讓我想破腦袋也沒辦法理解,我蹲下來仔細檢查飛行員的屍體,他的腰被捆住,雙手還能活動,手上拿著一把毛瑟二十響手槍,握得很牢,我廢了很大勁才把槍從屍體手上掰下來。
毛瑟二十響我很熟悉,二戰時期,中國軍隊大麵積裝備這種手槍,德國造,性能良好。中國人還給他取了很多外號,比如快慢機、盒子炮。日本人普遍用的手槍是王八盒子,性能比毛瑟就差多了,這個日本飛行員拿的是毛瑟手槍,讓我覺得很奇怪。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又朝機艙門射了一槍,子彈在艙門上穿過,留下一隻彈孔。我湊近了看,發現新彈孔與艙門上之前留下的9個彈孔大小一致,心裏頓時一沉。
艙門上的彈孔原來是飛行員打的,這個事實顛覆了我最初發現飛機上有彈孔所作出的判斷。起初我認為,日軍轟炸無人山區,必定是為了某項軍事任務,否則他們不可能派出如此大規模的陸戰機編隊,這架96式陸戰機被擊落,從側麵論證了我的推斷。
然而,事實是飛機上的子彈孔是飛機駕駛員打的,我之前的推斷被無情推翻,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日軍轟炸這片無人山區是為了某項軍事任務。可是,不是為了軍事任務,又是為了什麽呢?
我想到三年前那場殘酷戰鬥,55式軍隊又出現在我眼前,我們陣地在全炮火覆蓋轟炸中淪為一片火海,烈火將密林燒成灰燼,小高的屍體在火中熊熊燃燒。我突然想到,日本人在1941年就發現了這片山區有問題,在他們眼裏,這裏並非一片無人山區,而是駐紮了龐大軍隊的國軍秘密基地。
這個想法讓我熱血倒灌,腦子裏各種想法亂撞,思緒也亂成一片。我知道,這隻是我沒有任何根據的推測,如果這一推測得到驗證,那麽我的世界觀將會徹底顛覆。可是,我心底還有一種想法,因為我們和那幫55式並沒有真正正麵解除,我們隻是在各自陣地互相射擊,中間隔了一段距離,我們隻發現他們穿的是老式軍裝。至於他們究竟是不是活人,我們無法判斷。
三年來,這個想法在我也腦子裏出現了無數次,我試圖從各個角度論證它的正確或者錯誤,都沒有實在的依據。
日軍飛行員的屍體四仰八叉橫在座艙椅上,再沒有任何動靜,我也不敢招惹他。我試著去頂機艙門,艙門被鎖得很死,怎麽都打不開。這個事實讓我很喪氣,我又想到一個問題,是什麽導致捆飛行員的人與飛行員在空中發生激烈爭執,雙方連命都不要玩真格的,1941年某一天的晚上,在這架96式陸戰機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我做了很多種推測,都不靠譜,飛機視窗玻璃被擊碎後,倒灌的寒風把周圍玻璃全部吹碎,正麵的豁口一下子變得非常大。我被吹得站都沒辦法站穩。
我拿手電筒朝前視窗處照了照,覺得目前唯一逃生方式,隻有通過前視窗了,便迎著勁風靠近飛機前視窗。我拿手電筒往窗外一照,發現斜向下麵是飛機的另一隻機翼,寬大的機翼像一小平台似的卡在山澗中間。
這一發現嚇得我差點尖叫起來,那人潛藏在黑暗中,正從機翼底下翻上來,他雙手雙腳緊緊抓著機翼鐵板,像一隻大馬猴似的趴著,山澗勁風刮得他搖搖欲墜。
我的手電光被機翼斜麵擋住,照不到他全貌,窗戶外麵寒風正烈,我不敢貿然探出全身,隻能趴在窗沿上往下照。我猜這人可能是毛三兒或者牛小跳,衝下麵喊叫了幾聲,山風太勁,我才張口,聲音就被吹散了,也不能確定下麵的人能不能聽見。
我叫了一陣,發現機翼底下又翻一雙手,那手抓著機翼邊沿往上翻,很快露出一個頭。我心裏異常緊張,我的視線被機翼和山澗擋住,連他們的穿著打扮都看不真切,隻能根據人影判斷他們的動作,完全沒辦法確定他們是什麽人。
第二個人好不容易翻出來,我看到第一個人拉了他一般,那人翻到了機翼上麵,跟著機翼底下又深處一雙手,機翼下麵竟然還有第三個人。這一發現讓我差點崩潰,我明白,機翼下麵的人絕對不會是毛三兒和牛小跳他們。
第三個人影一寸一寸往外挪,我的心髒幾乎緊張得要跳出胸腔。這麽多年過去了,每次回憶起那可怕的一幕,那種難以用語音形容的感覺,還是會讓我喘不過氣來。我盯著第三個人翻到機翼正麵,第一個人就往外爬,後麵兩個人跟第三個人像是串在一起的蚱蜢,緩緩的朝上挪動。
我看著這一幕,心底冒出一股寒氣,那種透骨的涼意,比山風吹得還要冷。直覺告訴我,機翼下麵還會有第四個、第五個人爬出來,而這撥人到底是不是人,理智告訴我,顯然不是的。
我看著這撥兒黑影緩緩往上爬,膽子都嚇毛了,以他們的速度,很快會爬上機頭從前視窗翻進機艙,我現在不出去,過不了多久就會跟他們一起陪葬。然而,登山繩安全扣距飛機前視窗還有很遠一段距離,我現在出去找登山繩,也很可能被山風吹下山澗。
我躊躇再三,舉起飛行員的那隻毛瑟手槍,瞄準打頭那人,大喊道:“老子不管你是什麽東西,他娘的趕緊給老子下去。”
他們不知道有沒有聽見,爬行的動作卻沒停下,我心裏發毛,也管不了那麽多,就叩響了槍機。我一手舉手電筒一手舉槍,拿捏不穩,那一槍擊中了打頭那人身邊的機翼鐵板上,子彈叮的一聲,順風吹了過來。
打頭那人愣了一下,突然從機翼上滾下去,摔下了山澗。那人的慘叫順風傳來,我聽到他的叫聲,突然明白過來,人立刻就木了,一下子癱倒在機艙裏。
我做夢也想不到,機翼打頭那人,竟然是毛三兒那孫子。我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殺了我的戰友,我癱在哪裏,眼淚鼻涕瞬間流了滿臉,怎麽擦都沒法子止住。
一起被帶上去的,還有牛小跳和牛小跳扛著的一具日軍屍體。我屍體一樣被他們吊上山頭,牛小跳驚愕的看著我,小六和豬頭逼著牛小跳問他們大哥去那兒了,怎麽我們都好好的他大哥就不見了。
牛小跳畏畏縮縮的看著我,一句話也不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