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六六血戰 第一節 奔襲敵後

那時候,中條山中小規模的戰鬥隨時都有發生,有時候日軍進攻,有時候中國軍隊進攻。

河津縣陽村鄉連伯村的老人,至今還能記得這樣一場戰鬥。

1939年農曆三月的一天,駐守在中條山南麓的警備旅一營和二營渡過黃河, 來到陝西境內的朝邑縣,然後在陝西境內,沿著黃河北上,來到了韓城市境內, 又渡過黃河。黃河的東岸,就是山西省河津縣。

那時候,河津縣被日軍占領。河津縣位於中條山北部,算是日軍的後方。

警備旅一營和二營每人一杆步槍,一柄大刀,一把繩索,部隊裏還有人抬著登城用的雲梯。陰曆三月十一日晚,他們來到了河津縣外的一座土堡下。夜半時分,他們攀著雲梯,順著繩索,爬上了土牆,解決了日軍的崗哨後,突然發起攻擊, 一舉殲滅了守衛土堡的日軍。

駐防在河津縣城外土堡的日軍很少,他們根本不會想到,警備旅會兩番渡過黃河,在他們的屁股上捅一刀。這種打法和李振西的教導團便衣隊摧毀日軍後方軍火庫的打法如出一轍。

河津縣土堡的日軍被順利殲滅後,兩營中國軍隊向東挺進,準備直插日軍老巢,將日軍後方攪一個天翻地覆。可是,他們跳進汾河的時候,卻發現河水暴溢, 水深齊胸,行動困難。戰士們把步槍和大刀背在肩膀後,手拉著手涉過了汾河。

上岸後,天色已經大亮,失去了向日軍發起突然襲擊的時機,何況,那時候日軍的飛機經常會在天空盤旋,行蹤會被暴露。兩個營的指揮官商量後決定,一營潛伏在連伯村,二營隱蔽在蒼頭嶺東南的沙地裏,那裏蘆葦叢生,便於隱藏。 等到天黑後,再向東前行,對日軍駐地發起突然攻擊。

這個計劃本來具有可行性,而且在當時那種情形下,也隻能這樣做。連伯村裏隻能容納一個營的兵力,而沙窪的蘆葦**中,也僅能隱藏一個營。

可是,因為考慮不周,泄密了。

一營來到連伯村的時候,是早晨八時多,村民們看到突然開來了一支中國軍隊,喜出望外,奔走相告。中國軍隊來到連伯村的消息,像風一樣傳開了,傳到了鄉親們的耳中,也傳到了日軍便衣的耳朵。那時候,日軍在村子裏安插了幾個便衣。

營長聽說村子裏有日軍的便衣,立即決定圍剿這股日軍。當時鄉親們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盡管一夜奔襲,戰士們饑腸轆轆,但是顧不得吃飯,要先去消滅了日軍的便衣隊。村中幾個青年聽說了這個消息,立即自告奮勇帶路前行。

消滅日軍的便衣隊沒費吹灰之力,頃刻之間,幾個日軍便衣就橫屍村外,清點後,發現少了一個。這個日軍便衣在一營剛剛進駐連伯村的時候,就飛奔而出, 向十餘裏外的日軍駐地河津縣報信。

一場大戰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營長知道自己的行蹤被暴露了,偷襲已經不可能,日軍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這裏是敵後,敵眾我寡,形勢對中國軍隊極為不利。營長安排百姓撤離連伯村, 在附近山中躲藏,而一營戰士磨刀霍霍,厲兵秣馬,準備與日軍大戰一場。

村中的青年聽說要打仗了,說什麽也不願意撤往山中,要和戰士們一起打鬼子。一營沒有更多的槍支彈藥給他們,他們也沒有戰鬥經驗,打起仗來隻會幫倒忙, 營長就安排他們藏在村後,到時候搬運傷員。

時間緊迫,營長帶著幾個連排長去村外觀察地形,其餘的戰士留在村中趕快吃飯。

上午九時,距離一營進村僅僅過了一個小時,日軍就出現了。營長一聲令下, 戰士們放下碗筷,飛速跑往村北。村北是一片墳地,一塊塊墳包就是一個個掩體, 墳地裏柏樹叢生,也便於隱藏兵力。

日軍進入了一營的視線後,突然停了下來,他們推出了幾門大炮,對著墳地和村莊轟擊。

這場戰鬥的程序和以前日軍的很多次戰鬥一樣,先是大炮轟擊,看到中國軍隊的陣地上牆倒屋塌,煙霧滾滾,然後步兵發起了衝擊。一營在日軍大炮轟擊時, 躲在墳包後和柏樹後,暫不還擊,而等到日軍的步兵衝到了近前,才一齊甩出手榴彈,一下子就將日軍趕了回去。

連伯村的老人說,這場戰鬥一直打了三個多小時,一營打退了日軍多次進攻。 後來,雙方展開了白刃戰,一營的戰士人手一把大刀,寒光閃閃,衝入敵陣,橫削豎砍,刀刃在陽光下亮光閃閃,如同雪花紛飛。日軍抵擋不住,紛紛後撤,中國軍隊隨後追趕。一個少年士兵追在最前麵,他一連砍下了三個鬼子的頭煩,三個鬼子的頭顱在他的腳邊蹦蹦跳跳,滾出了好遠,突然飛來了一顆子彈,他倒在了地上,再沒有爬起來。

日軍身材矮小,而陝西軍警備旅都是高大個子,所以沒有追多久,他們就趕上了日軍。日軍無可奈何,隻能回身拚死再戰,兩名戰士相互配合,一左一右攻擊日軍,他們接連砍翻了七八個日軍。老人們說,看得出來那兩個戰士都會武功, 大刀舞起來,像風一樣快。

日軍打不過,隻能再次拚命奔逃,逃到了數裏外的永安村,被一營戰士圍裹在打麥場裏,這時候,日軍隻剩下了幾十個,他們圍成了一個圓圈,刺刀向外, 負隅頑抗,決定與中國軍隊拚死一搏。

本來,中國軍隊穩操勝券,可是,意外發生了。

這時候,中國軍隊已經和日軍拚殺了五六個小時,又奔襲了數裏,早已疲憊, 而日軍更是狼狽不堪,一個個像狗一樣吐長舌頭,搖搖欲墜。可是,中國軍隊的後麵突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和叫喊聲,日軍300多個騎兵趕來增援了。

一營戰士突遇強敵,隻能且戰且走。最後斷後的一排戰士舉起大刀,勇敢地砍向衝來的騎兵。可是,騎兵與步兵白刃戰,占盡了優勢,很多戰士的大刀剛剛舉起,就被急速追來的日軍騎兵居高臨下砍倒在地。

從永安村到連伯村的路上,到處都是血跡,到處都是戰士的軀體。

營長帶著剩下的戰士跑進了連伯村後,立即用火力封鎖了進村的道路。日軍騎兵好幾次衝上前,都被機槍打退了,鬼子的屍體和戰馬的死屍堆滿了村口的道路。

後來,日軍無計可施,惱羞成怒,他們向村莊發射燒夷彈。村莊的房屋著火了, 樹木著火了,柴垛著火了,能夠燃燒的東西都在燃燒,火焰燒著了戰士們的衣服。 營長在煙火中奔走,指揮作戰,他的全身都是火焰,顧不得拍打。

日軍又一次向村莊攻擊,又一次遭到失敗。日軍使用了毒氣,毒氣借助著風勢, 在村莊蔓延。

村莊已經無法堅守,那些抬傷員的村民帶著已經負傷的營長和戰士們沿著地道轉移到了村外,然後又渡過了汾河。日軍不知道一營已經撤離了,他們還在村外等候,向著村莊裏打槍。等到火焰熄滅後,日軍衝進村莊,沒有見到一個人。

一營在血戰,而二營沒有增援。

可能因為路途遙遠,聽不到槍炮聲。一直到當天下午,隱藏在沙窪蘆葦叢中的二營才趕來,可是已經晚了,一營退回到汾河以西,日軍占領了交通要道,二營與日軍激戰,傷亡幾十個人後,不得不也退往西麵。渡過黃河,回到陝西,然後南下到風陵渡,再次進入山西中條山中。

農曆三月十三,日軍退走了,村民們才回到連伯村。他們一具一具收殆一營戰士的忠骨,有170多具,全部掩埋在村北的墳地裏。村民犧牲的有20多個。而被打死的日軍,多達250人。

村民們不知道這個營的番號,也不知道營長的姓名,隻知道他姓楊。

我查閱《原十七路軍序列沿革》,在此年陝西軍的戰鬥序列中,隻查找到兩名姓楊的營長,分別是第一〇五九團第二營營長楊秀峰和警備第二旅第二營營長楊鍵。當年陝西軍中有三個警備旅,警備第一旅劃歸西安行營主任蔣鼎文指抨,堅守西安,沒有去過中條山。警備第二旅和警備第三旅中,隻有楊鍵一名營長,但是楊鍵是二營營長,不是一營營長。這名率眾與日軍血戰的營長,不是一〇五九團第二營營長楊秀峰,就是警備第二旅第二營營長楊鍵。

陝西軍渡過黃河偷襲日軍的時候,另外的中國軍隊也走下中條山,向日軍發起了攻擊。

1939年5月中旬,中國軍隊十五軍六十五師一九三團一營白營長帶著一營人馬,襲擊了中條山北麓絳縣喬村的日軍。

喬村位於絳縣東麵,距離縣城僅有數裏,這裏寨牆高築,堅固完好,僅有南麵的一道門可以通行。這是一處易守難攻的地方,日軍在這裏修建了炮樓據點, 作為拱衛縣城的屏障。

日軍進入了喬村後,就將原有的住民趕出去,霸占了他們世代生活的家園和田地。日軍經常從喬村據點出來掃**,燒殺搶掠一番後,又像烏龜一樣躲在了喬村據點裏。

不僅如此,日軍還將附近村莊抓來的六名青年男子帶進了喬村,逼迫他們每天站崗放哨,兩人一組。日軍在喬村戒備森嚴,除了這六名青年和他們,任何人不讓出入。

喬村日軍的惡劣行徑傳入了駐紮在中條山裏冊略的十五軍六十五師一九三團一營營長的耳中,他決心端掉喬村據點,給驕橫的日軍一點顏色看看。營長姓白, 百姓們都叫他白營長,但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白營長的部隊裏有一個絳縣西荊村的人,名叫陳其道,白營長就派他去喬村偵察。陳其道偵察到了喬村周邊的地形和日軍部署情況,但是因為喬村防守嚴密, 無法進入。

盡管如此,白營長還是決定端掉這個日軍據點。

5月15日下午,白營長抽調了一個營的兵力,從駐地裏冊峪出發,黃昏時分到達東荊村。東荊村有一名少年名叫王士偉,是被日軍從喬村趕出來的,他願意帶路去夜襲日軍。

將近午夜,王士偉帶著白營長他們悄悄來到了喬村村外,隱藏在城牆西南角外的土地廟裏。看到沒有日軍巡邏後,他們又沿著梯子攀上城牆,翻入牆內。當時, 不遠處就有兩個被日軍抓來強迫放哨的中國人,其中一個是喬村的喬恩照,他裝著沒有看見。

寨牆外陸陸續續翻進來十多個人,包括白營長,喬恩照帶著他們集中在一座院子裏,待機出動。

就在這時候,城牆外突然傳來了爆炸聲。爆炸聲像劍光一樣,劈開了濃濃的夜色。一名戰士爬梯子的時候,手指勾住了腰間手榴彈的拉環,手榴彈爆炸了。

手榴彈的爆炸聲驚動了在南門站崗的日軍,日軍大呼小叫著鳴槍報警。睡夢中的日軍緊急集合,封鎖了村莊要道,並有一部分日軍衝向城牆,要將戰士們奸滅在城牆外。

在此緊要關頭,白營長當機立斷,他派幾個人拚死阻擊衝向城牆的日軍,又派其餘的人衝向南門,消滅守門的日軍。

幾名戰士在王士偉的帶領下,衝到了南門附近。戰士們高聲呐喊,與日軍展開了白刃戰,幾經拚殺,終於消滅了守衛南門的日軍,打開了城門。

城外的戰士一擁而入,見到日軍齊殺,不留活口。喬村的日軍死亡大半,剩下的日軍驚恐萬狀,悄悄藏身在北城牆下的關帝廟裏,一聲也不敢吭。

戰士們衝進了日軍居住的三間大院後,沒有看到一個日軍,斷定日軍躲藏了起來,他們一邊焚燒了日軍的糧倉和被物,一邊分頭在村子裏尋找日軍。尚未尋找到北城牆下的關帝廟,天已拂曉戰士們隻好撤離,幾個日軍躲藏在關帝廟裏, 逃得性命。

很多抗戰老兵說,日軍毎占一地,就屠殺人民,焚燒房屋,但是對關帝廟保存完好,沒有毀壞,可能日軍也敬重關公的忠義。

白營長夜晚攻打喬村的時候,為了防備絳縣縣城的日軍增援,就在喬村的西麵埋伏了一個排的兵力,進行阻擊。沒有想到的是,日軍沒有從西麵的絳縣方向進攻,而是從東麵進擊。

東麵,有日軍兩個據點,郭家莊據點和路村據點。

喬村槍炮轟鳴的時候,這兩個據點的日軍就派兵增援,但是他們沒有進入喬村,因為喬村易守難攻,中國軍隊一旦把守唯一的南門,依靠兩個據點的幾十個鬼子,是無法攻破的。於是,他們在中國軍隊的撤退必經之路三十裏坪布下了埋伏, 把輕重機槍架在了兩邊的山嶺上。

白營長帶著一連戰士來到三十裏坪後,日軍的機槍突然響了。這時候,從絳縣縣城趕來增援的日軍也對著三十裏坪炮轟。白營長他們沒有重武器,無法還擊, 隻能尋找地形躲避,可是這裏地勢平坦,連一棵樹木一塊石頭都沒有。他們傷亡巨大,

後來,有一小部分戰士向西突圍,衝出了日軍的包圍圈,而大部分戰士都犧牲了。白營長也犧牲了。

喬村逃出的百姓,將白營長的遺骨偷偷運到了駐地裏冊峪,將其餘戰士的遺骨,偷偷掩埋了。在裏冊峪,一九三團給白營長開了追悼會,與會的所有人都哭了, 團長張奇悲痛欲絕。

這一年,白營長僅僅30歲,他是河南省嵩縣人。不知道白營長是否有孩子, 他的孩子以後是否在中條山的裏冊峪找到了父親的骨骸,他們是否會來到父親的墳頭燒一把紙錢,告慰父親的在天亡靈?

我在這裏寫到的,隻是1939年春季兩場極為悲壯的深入敵後的突擊戰。這種深入敵後的戰鬥,經常會有。三十八軍警備旅的一個營攻打河津,十五軍一九三團的一個營攻打絳縣。河津在中條山北麓的西部,絳縣在中條山北麓的東部。

中國軍隊深入到日軍背後偷襲,讓日軍感覺非常痛苦,特別是被稱為“中條山的鐵柱子”的陝西軍,讓日軍每次進攻都沒有占到便宜。日軍的作戰報告中說, 楊虎城軍隊作風頑強,極能吃苦,給日軍製造了很大障礙。日軍決心向中條山發起一場大規模的攻擊,一勞永逸地解決這個痛苦的問題。

一個月後,日軍就開始籌劃一場大的戰役,針對讓他們吃盡了苦頭的陝西軍。 因為日軍攻破陝西軍大營的那一天是陽曆的6月6日,很多人就把這場戰役叫做 “六六血戰”。